马雷街 28(第3/4页)

他的要求让他们哈哈大笑:他们的船不是旅馆,明天天一亮他们就要起航去奥斯坦德。这又有什么关系?米歇尔匆忙地编了一个谎,说他是伊普尔人(他不敢说自己是从边境的另一边来的),白天在城里人多时,与父亲走散了,他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父亲;他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只好步行赶路,不过,从奥斯坦德到伊普尔路程并不远。好心的船长夫妇相信了他,他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当夫妇俩回到他们的铜器闪亮的小舱房里去时,他便在一些大包中的一堆口袋上睡着了。

第二天是这个童年时期结束的最美好的日子中的一天。在这三月灰蒙蒙的早晨,他躺在船头,享受着河水在船下哗哗流淌的乐趣;对面一条条驳船驶来,一些孩子沿着舷墙奔跑;船尾的旗帜几乎垂及水面,烟囱里的烟被习习凉风吹散,煤屑落在甲板上;海鸥们在争抢船上倒下的食物垃圾;它们奇迹般地及时地避让开那些大船,是真正的水上生活的乐趣。在河流入海口,他们穿过了一队渔船。大海浪涛汹涌,米歇尔顽强地与晕船、呕吐抗争着。天完全黑下来时,船才停靠在奥斯坦德,他匆匆地谢了主人们几句便跳上岸去了,他担心在这期间,他们突然出于好心,要把他交给警察。他捏了捏裤子口袋里仅存的五法郎硬币:这还够闯荡几天的。

但是,淡季的奥斯坦德让他觉得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大酒店是一些空荡荡的、设下路障的兵营,一些浑身啤酒、烧酒和鱼腥味的行人在狭窄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地走来走去。他看准了最破旧差劲儿的一家酒馆餐厅,那里可以租房过夜。一架机械风琴在一间小厅堂内发出噪音,几个水手在搂着姑娘或相互搂着跳舞;老板娘把小家伙(她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安顿在后厨房。她一头浓密的金发,粉红的面颊几近鲜红,让人喜欢;要是有人告诉米歇尔说她同他母亲年龄相仿,他准会大吃一惊的。她勉强能说几句法语,但他听不太懂奥斯坦德的佛兰德语。她端上饭菜来让他吃,吃完了又给他添满。她用手向他指指楼梯上面的一间房间的房门,他困得要命,一下子就躺下睡了,都没注意椅子下面有一双女式靴子,墙壁钉子上挂着一条短裙。

地板的吱咯声把他吵醒,漂亮的老板娘解去胸衣;借助蜡烛的光亮,他看见她穿着内衣向他走来,那金色长发垂及她丰满的胸脯。她在笑,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用各种语言你都能明白的话。她正好是年轻小伙子让她怦然心动、魂不守舍的年龄,对干这种事是行家里手。米歇尔生平第一次发现女人玉体的温热和博大,以及男女同眠的欢悦。他俩最后竟然夹杂着一些方言土语在相互倾诉,如同他们的肉体相互交织在一起一样;她建议他早上喝点牛奶咖啡。

“你父亲一定急坏了。你应该给他发封电报。你需要钱吗?”

他不需要钱。在布朗什姐妹街邮局草拟电报时,他清楚地感到他把冒险的门关上了:非洲或澳大利亚将不是不久的将来的事,但是,其他的一些机遇将会出现。在这一期间,他经历了几个充实的日子,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他知道了女人衣服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也知道在街头遇上的姑娘们想同他干什么和他会给她们什么,他敢于用大胆的目光平等地回望她们。而至少今天这一天仍是完全属于他的。

在这个季节,有篷马车是不跑海滩的。他躺在一个防风的沙窝里,让沙子在手掌里漏下;他撮起一些小沙堆,然后又把它们划拉平。他在口袋里装满了贝壳,稍后,光脚䠀过一个小水坑时又把它们掏出来扔掉。中午,他在一个小摊上吃了醋渍贻贝。在他看来,奥斯坦德是那种奇特的地方中的一个,不管怎么说,你什么季节跑去都不合适,你不会格外地欣赏它的。不过,在那里,你会像一个棋子似的重新落入跳鹅游戏棋盘中的一个格子里去,在那里,将会有一个凄凉的十月,然后有一个稍微温馨、浪漫的复活节,和一点犬儒主义的东西,也将会有某个炽热而悲惨的八月的日子。不过,还不存在的东西比已经存在的东西更加地虚幻。少年米歇尔在沙丘上一直走到晚上,他在那里已失去了任何的距离感,他看着一些渔民在沙滩上船帮背风处草率地补缀他们的渔网。当他回到自己现在的住处时,他心想,也许将有第二个销魂夜,他会比第一夜表现得更有能耐。万一他父亲不回电呢?他将会想法受雇于一条渔船。但是,这样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自由的时光是罕见而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