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28(第2/4页)

再有一个回忆,就是有关欲念的事。在另一所学校里,米歇尔的代数极差,便在一位穿黑袍的年轻老师的办公室里补课。他俩并排坐着,桌子下面,年轻神甫把手悄悄地放在学生的光腿上,然后又往上挪。米歇尔永远也忘不了那张哀求和羞耻的脸,忘不了那种饮鸩止渴和几乎痛苦不堪的神情,那是一种欲念和欢悦进行了一半即中止了的神情。

这两个插曲全都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对陈规的厌烦和厌恶使他待不下去了。这个身上装着鬼知道是怎么弄来的一两个路易的十五岁的男孩,有着一些未来的计划:去比利时(那是越境,这就够迷人的了),一直到安特卫普,在一艘停靠在码头上的邮船或货轮上当个见习水手、洗碗工或舱房服务员什么的,然后再去中国、南非或澳大利亚。他在阿拉斯(他的学校就在该城)上了火车,然后还几经中转,才到了布鲁塞尔。在布鲁塞尔南站,他得知去安特卫普的火车从北站发车——他得穿过整个城市。夜幕降临,而且冷雨淅沥,他觉得比里尔的雨更冷更湿;他想起了一位比利时同学,名叫约瑟夫·德·C什么的,他从里尔归来要在布鲁塞尔完成学业。一个搬运工向米歇尔肯定地说那条林荫道并不太远,但也不是就在附近。他同学一家人刚吃完饭,他便找上门来。他编谎说他是来布鲁塞尔看一位老表姨的,天太晚了,他不敢上门。这个约瑟夫隐隐约约地明白了米歇尔的打算后,好不容易央求父母同意留他过一夜,当然只字未提他的“伟大计划”。同学的父母让他坐在桌边把剩下的饭菜吃了,又让他在中二楼一间半是工具房半是用人房的房间的一张床上睡觉。回到比利时的约瑟夫比米歇尔原先想象得更像是个小孩,他神情尴尬地向米歇尔道了晚安,于是,米歇尔这个不速之客就被锁在了房里,仿佛身为大收藏家的主人怀疑他是跑来偷他的中国大瓷花瓶似的。米歇尔深信他们第二天无论如何都会把他弄上开往里尔的火车。于是,他从房间的窗户爬了出去,掉进泥泞的花坛里,又轻而易举地翻过了花园的墙。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他避开街灯和仅有的几家尚未熄灯的小酒馆,免得被警察发现,他觉得那些警察是专门来抓一个十五岁的法国人的。对于这个熟知古典文学的男孩来说,他走迷了路的这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宛如人身牛头怪物所在的迷宫。他冻得浑身发木,但终于找到了北站,可上午的头一班车没有赶上。在他终于坐进三等车厢后,他强迫自己凑合着说佛兰德语,希望少引人注意,但却未能如愿,还是没少被人注意。

开往安特卫普的车把他带往港口,他很快就隐约看到邮轮的烟囱和桅杆的尖顶。但是,谁也不雇见习水手或客房服务员。在一艘德国货轮尾部,一些粗野的大块头在嬉耍,在玩跳背游戏,在互扇耳光。正要上船的军官推开流浪儿米歇尔:“滚开!滚开!”船上的一张张红彤彤的大脸俯视着他,哈哈大笑。米歇尔在吱吱作响的大吊车之间踉跄而行,猛一跳,躲开轮子发出巨响的一辆榻车。那些巨大的挽具和那些颤颤悠悠的细桅是这灰蒙蒙的背景中唯一亮丽的景色。一匹大马在石板路上一滑,摔倒了,车夫用雨点般的鞭子让马重新站起来,米歇尔用法语又喊又骂:“混蛋,我要砸碎你的脑袋!”可是,在一家下等的码头小酒馆里,当女招待没把零钱全部找给他时,他却没敢吭上一声。

在昏黄的雾气中,一盏盏煤气灯点上了。在一家咖啡兼烟草店的橱窗前,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悄声地提出一些让他觉得并非下流而是疯狂的建议。他挣脱了安特卫普的这个色情狂,猛跑着穿过把他与码头隔开的那条马路,气喘吁吁地在一大堆木桶后面站下来。恐怖与粗暴无处不在。他是否就在一张篷布下过夜?他知道一些机灵鬼有时候能够成功地爬到正要起航的船上去,直到远海才被发现。但是,这些黑乎乎、登船口关着的轮船,用一根普通的绳子拴在岸边,随着浪头一摇一晃的,似乎难以爬上去。万一到了大海上,他饿得只好从藏身处跑出来,那时会怎么样呢?他又信步走动起来,尽量避开警察和闲荡者,最后来到一处更狭小的锚地,那里排列着一些拖轮和平底驳船。一只沿海航行的小船甲板上的女人在收晾在一根绷紧的绳上忘了收的几条毛巾,米歇尔向她询问,能否付点钱让他在船上睡一觉。女人的丈夫提着马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