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6页)

李金荥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人活络也英俊,在县大队当侦察员,听得懂日本话,也有些保长朋友,跟谁,不论男女,都喜欢钩肩搭背,喜欢攀亲带故,认下的干姐干妈十妹子,不下几十。张英不待见李金荣,尤其不待见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太水,总是滴溜溜乱转,转到女人身上带钩。女人们喜欢他,爱跟他打情骂俏,爱没大没小地开些很过头的玩笑。抗战前李金茉是窦庄的货郎,走街印巷,对平原几十里内的村村落落、家家户户熟得不能再热了,参加革命后,各村都有他坚固的“根据地”,有一回鬼子包围了刘各庄,将李金荣围在其中,李金荣是从老赵家新媳妇被窝里跑出去的,新郎官还帮着他跳窗户……

霍文玉是保定师范的学生,小白脸,一介文弱书牛,文弱并不等于没有激情,他抗日的热情毫不比苦大仇深的张英差,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他常说的话。这些话张英不会说,李金荣也不会说,这都是文化人的语言,可霍文玉能说,并且拍着胸脯说得慷慨激昂。霍文玉也在根据地参加了培训,跟张英一起分回县大队,李金荣奉郭队长命令来接应他们,他们在临州东边的娘娘顶会合,所要到的目的地是离此三十里外的尚村。

雾大,是极好的掩护,齐腰的麦子藏不件人,有了雾就大不一样了。霍文玉说借着雾气可以沿着公路走,这样他的脚会轻松一些,赶早饭前说不定就能到尚村。李金荣说还是定河堤,沿河安全,西边二里是王庄,要是没情况,他们可以在王庄美美睡个大半天,赶天黑从王庄出发,上半夜到尚村没问题。张英问李金荣在王庄是不是有熟人,李金荣斜着眼睛瞄着张英说当然有,张英看着李金荣那眼神越来越不正经,就不再理他,李金荣得寸进尺,说王庄的熟人长得跟张英一样,柳叶眉,杏核眼……

张英呸地啐了一口。

听了李金荣的建议大家就沿着河堤走,右手是大田,左手是河道,真有情况,可藏可退,百无一失。四周死一样的静,三步以外仆么也看不清楚,空气中有水滴漂浮,黏湿而闷热,张英用手拨拉着那些乳白色的黏稠,背着行李卷走在前面,中间是一瘸一拐的霍文玉,李金荣掂着枪和他们拉开了段距离。

霍文玉说,雾真大。

张英说,真大。

李金荣产厉地呵斥他们,不要出声。他的呵斥比张英和霍文玉的声音还大,张英没有跟他继续争辩,张英当时很困,脑子有点犯迷糊。

就是到了后来,到了几十年后,张英也还是想不明白那天发生的情景,她一直怀疑走在前面的自己是否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如果说她不清醒,那么霍文玉呢,李金荣呢,张英很后悔没问问他们那时在干什么。没有机会了……

与日本人的相遇是出乎意料的,在河堤上,张英和对面而来的鬼子几乎撞了个正着,双方都吓了一跳,鬼子张大了眼睛,没反应过来。张英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退后半步,后边的霍文玉毫无准备地扑到她的身上。张英看到眼前的鬼子是两个,一个是细高挑,戴眼镜,一个是五短身材,黝黑皮肤,两人的身后还有人影在晃动。

遭遇了鬼子的部队!

还没容张英细想,戴眼镜的鬼子已经端起剌刀,“呀”的一声捅了狀张英感觉到一道寒光,凉风直扑脸面,眼前的雾忽地变得迷乱,她本能地一闪,刀尖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另一个矮个儿的刺刀不失时机地从她的侧面扎过来,这是她没有防范的,在就要剌进她身体的刹那,李金荣的枪响了,矮个儿鬼子应声倒下。戴眼镜鬼子一愣、这时张英听到李金荣的命令:下堤,钻麦地!

张英弯腰就势一滾,从堤上滑下来,没容她站起,那个戴眼镜的鬼子也跟着扑下来,从后头一把抓住张英,两个人在麦田里廝打翻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