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出了摩托车车祸后,我恢复得很快。没过多久,我就能阅读、看电视和打电话了,我的诊断结果也正式出炉:脾脏挫伤,右侧胫骨和腓骨骨折,锁骨骨折,严重脑震荡。医生说我确实不太走运。

走运。这个词近来几乎与我绝缘了。

有人敲门。托尼带着孩子们走了进来。一同来的还有埃莱娜。托尼是专程为我飞来慕尼黑的。

孩子们跑到床边拥抱了我。文森特送给我一幅画,上面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在露齿微笑;路易丝把一只毛绒玩具放在床头柜上,大概是想让它给我做伴。他俩已经七岁了,但我依然把他们的出生视作奇迹。即便有一天我离家出走,遭遇不测或者与他们闹翻了,他们依然是我的骨肉。

路易丝指了指我脚上的石膏和脖套。和上次探病时一样,她又问我会不会死。见我摇头,她放心地点点头。文森特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眼神里透出恐惧。

我决心打起精神,像从前那样,继续在孩子们面前扮演那个自信而快乐的小丑。我给他们讲了医院里的日常生活,又问他们:

“你们在马蒂伯伯和埃莱娜伯母家过得怎么样?”

儿子闷声不响。

“很好啊!”路易丝替他说。

“你们昨天干什么了?”

“去了动物园,看到了狮子,我们离它可近了。”

她很开心,我想。在发生了这一切后,她还可以为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可怜虫开心。我把她搂进怀里,给了她一个吻。

“你呢?”我问文森特,“你最喜欢哪种动物?”

他抬起头,与我对视了几秒钟,又低下头去。“蛇。”他小声说。

我不安地瞥了马蒂一眼,暗自祈祷我的儿子以后不会像他那样,喜欢解剖手无寸铁的小动物,还要把它们的血液放到显微镜下一窥究竟。

后来,我们一道画起了动物:先是大象,然后是老鼠、长颈鹿和老虎。托尼的画实在不堪入目(“这些可怜虫要真像你画得那样,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马蒂评价说。),而文森特的笔法却出奇地准确,他画的长颈鹿更是炯炯有神。我表扬了他几句,他笑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是那么甜美,几乎让我放下了戒备,有那么一阵不再担心他了。

探病的人走后,天也黑了。看着一片片暗淡的云彩从窗外飘过,我感觉到黑暗正透过窗户窥探我。我想见我的妻子,但她另有要事,身在国外。我跟她说,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家里的一切,她无须挂念,她甚至连德国手机都不用带。她现在正在俄罗斯,更确切地说是在叶卡捷琳堡。她现在只能买到几天后的机票。在这之前,我只得孤身一人待在这里。

那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我骑着摩托车偏离马路、撞车摔倒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重现。

“大概就是这样,”我正这样想着,另一个声音又说,“还要再厉害一些呢!”最后,我也分辨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接着,我就醒了。

我打开灯。在我的要求下,哥哥给我拿来了一本相册和两本小说:亚历山大·尼古拉·罗曼诺夫的《飞逝的时光》和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温柔》。这两本书我都读过很多次,却依然能驻足于熟悉的场景和文字间,流连忘返。后来,我终于睡着了。这次没有做梦,脑子里空荡荡的。

早上她打来电话时,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依旧滞留在叶卡捷琳堡,由于一场工业展览会,所有机票都售完了。

“我在这儿快待不下去了,”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