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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来了。他和老婆带了满满两筐蔬菜。我和排在前面的女人觉得今天太走运了。我们没看到身后那个带着一群帮手的老厨娘。小贩刚把货物摆好,她就冲到最前面,开始挑拣。我们跟她说去后面排队,可她根本不听。“两位阿姨,”那些帮凶卷起衣袖,亮出一身横肉给我们看,“你们不记得了吗?我们早就排在这里了。”我们继续理论,可他们根本不搭理,转身帮老厨娘往她的一大堆袋子里装蔬菜。这些天以来,大家连两三粒洋葱也买不到,可他们却买了两三斤。”

“她是谁家的厨娘?”我问。被日本倭寇欺负是没办法,但被我们自己人欺负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吴丹本家的,他家原来的老厨师上个月不做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婆婆哼了一声。她对吴丹本家一直没好感,其实我想都没想过要嫁给吴丹本家的傻儿子。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说。

“千万不要,少奶奶。连您这么想都让我觉得羞愧。不用担心。只要市场上有东西卖,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带回家的。”

我点了点头,为了照顾阿桂的面子只得同意。

她把手伸进袋子,掏出一小棵高丽菜,然后转向我。“如果明天您可以多给我一些钱,再让素莉和云云跟我一起去,”她说,“我们一定让大家看看我们的本事,会把所有袋子都装得满满。”

“我去问问太太。”

“当然可以。”我跟母亲提起阿桂要钱的事,母亲即刻同意,“只要我们的确需要。”

我打开油瓶,坐在对面准备帮母亲按摩双脚,一边和她聊天。“如果日本人继续阻挠船只进来。”我脱下母亲的拖鞋,把她的脚放在我的膝盖上,“那市场上很快什么也没有了。”我把母亲的白袜子一直卷到脚趾,在空中抖了两下,搭在椅子扶手上。

“只能听天由命。”母亲说。她活动着双脚,扭了扭变形的脚趾,我把按摩油倒在掌心。母亲一开口总是全然信任和服从上天的安排。不过她骨子里又喜欢权衡取舍,会先选择一种做法,以后再依情况而定。按摩她的双脚时,我们谈到日本人和他们的企图。我们仔细计算着走私贩子和黑市商人能运进来的货物。商量家里什么地方能多储存一些食物和燃料。最后,商定明天要额外拿多少钱给阿桂。

第二天,阿桂成功地买到一串香蕉、一只活鸡和一些蔬菜,另外,她还买了一些芒果干、泡菜和咸蛋留着以后吃。我在大门口看到他们时,阿桂、素莉、云云三个人全都面带微笑,云云笑得最开心。“素莉带我们绕了好长一段路才回来的。”云云顽皮地笑着,抢在他姑姑前面挤进大门。“她特意经过美国领事馆,就是为了朝里面的水兵抛媚眼儿。”他边往里猛跑,边回头大喊。

素莉放下活鸡,朝他追了过去,“你这个小坏蛋。”

“素莉爱上个白人水兵。”云云唱道。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跑了回来,在女佣住处和正房之间的走廊上追逐着。“姑妈,”云云大喊,“她掐我。”

“不要闹了,你们俩,全都进来。素莉,你去烧水。水烧开后,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小毛孩去杀鸡拔毛。”

“我不是孩子了。”素莉不满地说。

“只有小孩子才会瞎胡闹。”阿桂头也不抬地说,“年轻姑娘应该守规矩。”

***

我自己从没想过朝美国水兵抛媚眼儿,不过几天后我路过美国领事馆时,看到栅栏门前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美国领事馆四面环绕着高高的砖墙,想看到里面的情形,必须挤过人群,走到大门跟前。越过人群的头顶,我能看见的只有那栋熟悉的二层砖楼。我往前面挤了挤,看到后院沿着楼房支起很多帐篷,大概那42名美国水兵就住在这些帐篷里。美国大兵在鼓浪屿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么多水兵在领事馆草坪上休息和娱乐的确很少见。他们正在树下玩牌、抛球和打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