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迈克·胡鲁贝克尖声叫喊起来。

音乐停止了。有人困惑地嘀咕了几句什么。灵柩车倾斜了一阵,就像飞机碰上了侧风。

胡鲁贝克一遍又一遍地把身子朝上猛挺,想从尸袋的窄缝里挣脱出来。他眼珠暴突,粗壮的脖颈上绷起一道道筋肉。他嚷叫着,哭喊着。黑色车厢隔板上的一扇小门砰地打开,有人惊疑地朝车厢后部张望。在极度惊恐之中,胡鲁贝克既没有看见那个殡葬工,也没有听见他惊慌的喊叫声:“停车!停下来!天哪,停车!”

客货车歪歪斜斜地朝路边停靠,断断续续发出车轮碾压卵石的嘎吱声。一阵尘土飞扬起来笼罩了车身,两个身穿浅绿色工装的殡葬工从前座跳下来,奔向灵柩车的尾部。一个殡葬工拉开车厢后门,胡鲁贝克头顶上方一盏小黄灯亮了,吓得他又惊叫起来。

“我操,他没死,”年轻点的殡葬工说。

“操,他没死?那就是逃出来的!咱们回去吧。”

胡鲁贝克又开始尖叫,一边发疯般地朝前扭动身子,染成蓝色的脑袋和脖颈上暴起青筋,凸起的肌腱抖动着,嘴角冒出血沫。两个殡葬工不约而同地猜想并且希望胡鲁贝克在犯羊癫疯。

“嘿,别闹了,你!”年轻的那个殡葬工说。

“越折腾越糟糕!”另一个殡葬工高声说。既不像威吓,又不像劝告地补充道:“我们发现你了。老实待着吧,我们要把你送回去。”

胡鲁贝克扯起喉咙发出一阵尖嚎。仿佛是嚎叫声发出了威力,拉链被震开,金属链齿像子弹一样从尸袋上迸向四周。他哭泣着,喘息着,猛然跃起,翻过车尾挡板,滚落下来。他蜷缩在地上,赤裸着身子,只穿了一条白色拳击短裤。他根本没在意连蹦带跳地逃开的两个殡葬工,只是把头枕靠在灵柩车的后护板上。那凸凹不平的镀铬护板歪曲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年轻的殡葬工厉声喝道:“行啦,别闹了!”胡鲁贝克没说话,只是把脸靠在汽车护板上哭泣。年轻的殡葬工举起有两节棒球棍那么长的一根橡树棍威吓他。

“别胡来。”另一个殡葬工有些担心,可他的同伴没听他的劝告,像打棒球一样挥动树棍打在胡鲁贝克粗壮的裸肩上。树棍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肉肩上弹起,他却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树棍的打击。殡葬工重新操起树棍来:“这狗娘养的!”

另一个殡葬工挡住了同伴的武器。“别。咱们不是干这种活的。”

胡鲁贝克站起来,胸膛起伏,面对着两个殡葬工。那两人忙向后退,随时准备撒腿逃跑。可是这个巨人并没向前逼近。他好奇地盯着两个殡葬工看了一阵,疲惫地瘫软到地上,又连滚带爬地窜进路边的草丛,全然不顾寒秋的露水。从他浑厚的嗓子里似乎传出了啜泣声。

两个殡葬工慢慢朝灵柩车走去。他们没关上车厢后门就跳上了车。汽车轰地开走,把石子尘土溅到胡鲁贝克身上。他没有感觉到砸过来的石子土块,麻木地侧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寒冷的空气里泛着尘土、粪便、血污和油腻的气味。他望着灵柩车消失在轮胎带起的一阵蓝雾里,心中庆幸殡葬工们终于走了,还带走了可怕的新泽西橡胶尸袋和那些冤魂。

几分钟后,恐惧感变成了对往事的痛苦记忆,又变为一种不愉快的印象,最后这一切差不多全被淡忘了。胡鲁贝克站立起来——他足足有六点四英尺高,光头蓝身,活像个古代巫师,身上沾染着尘土、粪便、血污和油腻。他扯起一把草来擦拭嘴和下巴。他察看着周围的地形。公路坐落在深深山谷中,宽阔柏油路面的两边是岩壁,刀削一般陡峭的山峰高耸入云。他的身后,朝西的方向——灵柩车就是从那边开过来的——那所医院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之中。他的前方,远处人家星星点点的灯光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