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小吃店(第4/4页)

“别碰它,”瑞妮说道,“你的小手黏乎乎的。”

“不咬人,”我说,“它们不是真的。瞧,它们的眼睛是玻璃的。它们只咬自己的尾巴。”

“她说,如果你知道的话,你是决不会把她丢在那里不管的,”瑞妮说道,“她说,你并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斜眼瞧着那杯水,皱皱眉头。对劳拉说的这一点她表示怀疑。“那里的病人主要吃土豆,”她说,“劳拉说,是捣碎和水煮的土豆。诊所克扣病人的食物,从可怜的傻子和疯子嘴里抢食。我猜想,他们是在填自己的腰包。”

“她去哪儿了?她现在在哪儿?”

“只在你我之间说说,”瑞妮说道,“她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看上去是不是——她是不是……”我想问:她是不是明显疯了?

“她还是那个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她不像个疯子,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瑞妮说,“她瘦了——她的身子骨需要长些肉——也不再多谈上帝了。我只希望上帝如今也帮她一回。”

“瑞妮,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我说道。

“不必谢我,”瑞妮生硬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她的意思是:我没有做我该做的。“我能给她写信吗?”我在口袋里摸我的手帕。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像个罪犯。

“她说,你最好别写。不过,她想让我告诉你,她给你留了一张便条。”

“一张便条?”

“在他们把她送到那个地方去之前,她留下了那张便条。她说,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它。”

“那是你自己的手帕吗?你是不是感冒了?”米拉一边问,一边饶有兴趣地看我抽鼻子。

“如果你问得太多,你的舌头会掉出来的。”瑞妮说。

“不,不会的。”米拉喜滋滋地说道。她开始哼起歌来,很不成调;桌子底下,她胖胖的两条小腿磕着我的膝盖。看来她乐观而又自信,不会轻易被吓倒——我常常觉得她这种秉性惹人生气,但现在转而令我庆幸了。(也许对你来说是个新闻,米拉。趁有这个机会,快把它当作恭维收下吧。这种机会是很难得的。)

“我想,你也许想看看艾梅的照片。”我对瑞妮说道。至少我还有这点小成就来炫耀,也可以弥补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瑞妮接过照片。“哎呀,她是个黑头发的小东西,不是吗?”她说,“人们永远猜不到孩子出生后长得像谁。”

“我也想看看。”米拉说着就用她那双粘着糖的小手去抓照片。

“快点,我们得走了。你爸爸要等急了。”

“不。”米拉说道。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草窝。”瑞妮一边唱,一边用餐巾纸擦去米拉小鼻子上的粉红色糖霜。

“我想待在这儿。”米拉说道。然而,瑞妮给她穿上大衣,把她的绒线帽檐拉到耳朵上,硬把她拖出了火车座。

“自己多保重。”瑞妮说。她并没有吻我。

我想张开胳膊抱住她,大哭一场。我想有人来安慰我。我希望跟她走的人是我。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草窝,”劳拉十一二岁时有一天说道,“这是瑞妮唱的。我觉得这话很傻。”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

“你看。”她写出一个方程式。没有地方=家。因此,家=没有地方。所以,家是不存在的。

坐在贝蒂小吃店里,我打起精神在想:家是心灵安息的地方。可我不再有心了,它已经破碎了;或者没有破碎,而是不在那里了。我的心已从我身体里挖出来,如同蛋黄从煮熟的鸡蛋里挖出来一般。我残余的身体血液流尽了,凝固起来,空洞无物。

我想,我没有了心,因此我也就没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