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服(第2/4页)

我把挑出来的衣物一股脑儿塞进塑料篮子里,沿着楼梯的一侧一步步往下走,就像“小红帽”骑马穿过阴间去她奶奶家似的。不过,我自己就是个老奶奶了,身体里还有一只恶狼在不停地咬啊咬。

客厅里的地板还算结实。我沿着走廊进了厨房,然后开亮下面的灯,惴惴不安地进入了潮湿的地下室。顿时,恐惧也随之而来。这幢房子里我曾经能够轻易对付的那些地方,如今已经变得充满危险:上下推拉的窗像个捕兽夹,随时有可能掉下来卡住手指;梯凳似乎就要散架了;壁橱的最上面的几层,堆着颤巍巍的玻璃器皿,随时可能倒下来砸到头上。沿地下室楼梯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不该下来了。楼梯太陡,光线又太暗,那里的气味太难闻,简直就像被巧妙毒死的配偶刚刚浇上水泥而发出的气味。地上一片黑暗,像个真正的水池,深不可测,灯光一照泛着微光。或许以前就是一个真正的水池;或许底下有一条暗河,水从地板里涌上来,就像我在电视气象频道中看到的一样。自然界四大元素的任何一种随时都可能跑错地方:大火会从土地中喷薄而出;土地会变成大水,在你耳边翻滚;空气会像石头般撞击你,把你头上的房顶掀掉。接下来怎么会不发大水呢?

我听到咯咯一声,可能是我体内发出的,也可能不是;我吓得心咚咚直跳。我明明知道那池水是眼睛、耳朵或大脑的一种奇怪的幻觉。不过,还是别下去的好。我把一篮子要洗的衣物撂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不管了。也许以后我会再下去取的,也许不会。但有人会的。米拉会闭紧双唇去取的。现在我把衣物留在了那里,米拉准会把那个女工强派给我。我转过身去,差点摔倒,赶紧抓住楼梯扶手,然后一步一格地往上攀,终于回到了温暖明亮的厨房,顿觉神清气爽。

窗外灰蒙蒙的。那是没有生机和活力的一片灰色:阴沉沉的天空,还有踩上去吱吱作响的积雪。我插上电壶插头,水很快就开始吱吱冒气了。当你感到你的器具在关照你,而不是你在关照你的器具时,你的身体状况可就不妙了。不过,我还是感到一丝慰藉。

我沏了杯茶,把它喝了,然后用水把茶杯涮干净。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能够自己洗碗碟的。接着,我把茶杯放回橱里,归类摆好。碗橱里茶杯的花色都是祖母阿黛莉娅手工绘制的;不同花色的茶杯都分类摆放,百合花的归百合花,紫罗兰的归紫罗兰。这样一来我的碗橱至少不至于乱七八糟。然而,看到丢弃在地下室楼梯上的那堆脏衣物我就心烦。所有那些破衣服,那些皱巴巴的烂布片,就像从我身上褪下的一层层白壳;不过,颜色并不是全白。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我的躯体在这些空页上乱涂乱画,慢慢地却毫无保留地把躯体里面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留下了隐秘的痕迹。

也许我该去把这些衣物拾掇一下,然后放回塑料篮里收起来,神不知鬼不觉。这里说的神鬼无非是指米拉。

看来,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对整洁的渴望。

迟做总比不做强,瑞妮如是说。

呵,瑞妮。我多希望你在我身边啊。回来照顾我吧!

然而,她不会回来了。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我曾郑重地许下诺言:要照顾好劳拉和我自己。

迟做总比不做强。

说到哪儿了?那是个冬天。不,我已经过了冬天。

当时是春天,一九三六年的春天。那是个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的年代。在那一年,分崩离析不断,而且越来越厉害。

爱德华国王在那一年退位;他选择了爱情,而放弃了江山。不,他是选择了温莎公爵夫人的小江山,而放弃了他的大江山。这件事到现在人们还记忆犹新。再者,西班牙内战开始了,但真正开始是在数月之后。那年三月有什么事是家喻户晓的呢?有。理查德在早餐时抖抖手中的报纸说道:他终于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