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行宫(第3/5页)

威妮弗蕾德为舞会搞了个委员会,但大家都知道,所有的重大事情都是由她一个人决定。她设了一个圈子,别人就纷纷跳进来。是她为一九三六年的舞会选取了“忽必烈行宫”这个主题。那是因为前不久主题为“帖木儿在撒马尔罕”的花花艺术舞会大获成功。舞会选择东方主题是没有错的,而且在学校时肯定人人都读过《忽必烈汗》那首诗。所以,就算是律师、医生、银行家都知道“忽必烈行宫”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妻子当然也不会不知道。

在雄伟的欢乐行宫

忽必烈汗颁布旨意:

阿尔芙,这条圣河

穿过无底的深洞

流入不见阳光的海洋。

威妮弗蕾德命人把整首诗打印出来,发给委员会的每一位成员。她说,目的是要大家理解这首诗的真谛,并且非常欢迎我们提出建议。不过,我们都知道她心里早有了主意。这首诗还要镌印在请帖上——烫金的字母,再配上金蓝相间的阿拉伯文组成的花边。有谁能看懂阿拉伯文呢?没有,但请帖看上去很漂亮。

这样的舞会只有收到请帖的人才能参加。如果你被邀请了,那么你就要出一笔钱。不过,舞会被邀请的人名额十分有限。所以,那些对自己的地位信心不足的人就会产生紧张的期待心理。原以为会收到请帖却没有收到,这种滋味是十分难受的。我猜想,一定有不少人为这种事抹眼泪,不过是偷偷地抹——在那个世界里,你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在乎这种事。

威妮弗蕾德用她那沙哑的嗓音朗读了那首诗——我觉得她读得好极了。她读完之后说,“忽必烈行宫”舞会的魅力就在于:有了这个主题,你在选择服装时能够随心所欲,可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可以充分暴露自己的身体。丰腴的人可以身穿华丽的丝绸,而苗条的人可以打扮成女奴或波斯舞娘。你可以穿戴任何你喜欢的服饰:透明的纱裙、手镯、丁零的脚链——不一而足。当然,男人们喜欢打扮成“帕夏”,并且假装他们有后宫。威妮弗蕾德还说,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说服什么人来扮演太监。

劳拉年纪太小,还不能参加这个舞会。威妮弗蕾德打算在时机成熟时,为劳拉举行一个正式进入社交圈的仪式;在此之前,她还没有资格。然而,劳拉对舞会的节目很感兴趣。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总算对什么东西又有了兴趣。她对学校的功课没兴趣;她的分数糟透了。

纠正一下,她并不是对舞会的节目感兴趣,而是对那首诗感兴趣。我早就从阿维隆庄园、从“暴力小姐”那里知道了这首诗,但劳拉当时还不太在意这首诗。现在她却一遍又一遍地读它。

她想知道:什么是魔鬼情人?为什么海上没有太阳?为什么海洋里没有生命?为什么充满阳光的欢乐行宫会有冰洞?阿博拉山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阿比西尼亚少女要歌唱它?为什么祖先的声音预言战争?

这些问题当初我一个也答不上来。现在我都有答案了。答案不是来自于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当时他沉湎于毒品,不见得能给我们答案。不过,我有了自己的答案。

圣河是有生命的。它流向无生命的海洋,因为那是一切生命的最终归宿。魔鬼情人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情人。充满阳光的欢乐行宫有冰洞,那是因为它原来就有——不久,它就变得十分寒冷,然后融化,然后你在哪里呢?全淹在水里了。阿博拉山是阿比西尼亚少女的家,她歌唱它是因为她不能够回家。祖先的声音预言战争,那是因为他们的声音从不停止,他们不喜欢出错,而战争早晚是要发生的。

如果我错了,那就纠正我。

下雪了。开头只是飘着一些小雪花,后来变成了坚硬的雪籽,打在皮肤上像针刺一般生疼。下午,太阳出来了,天空从淡血色变成了乳白色。烟囱里和烧煤的火炉里冒出了缕缕浓烟。运面包的马车在路边卸下了一堆堆热气腾腾的黑面包;不一会儿,这些小圆面包就冻得硬邦邦的。孩子们就用这些小面包砸来砸去玩耍。午夜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地敲响。每天午夜,深蓝色的天空中都布满了冰冷的星星,还有一轮惨白的月亮。我从卧室的窗户向外望去,目光穿过栗子树的枝叶,落在了人行道上。然后,我打开了房间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