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游乐园(第2/4页)

理查德和我决定一同驱车去那里把劳拉领回来。威妮弗蕾德说,父亲的意外死亡给劳拉带来了太大的震撼,再说尸体又是她发现的。这一切很可能使劳拉仍处于震撼的余波之中。这种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严峻的考验,更何况劳拉还是一个神经质的女孩。很可能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说什么。把她接回来后,必须给她打一针强镇静剂,然后送她去看医生。

威妮弗蕾德说,最重要的是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这样离家出走,那会给家庭的名誉带来很坏的影响。人们也许会认为她受到了虐待,这会成为一个严重的障碍。她是说,这对理查德和他的政治前途来说是个严重的障碍。

向阳游乐园当时是人们夏天消遣的好去处,却不是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这种人去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那里喧闹无比,汗气熏天。旋转木马、赤色分子、根汁汽水、射击场、选美比赛、公共浴室——总之,全都是一些低俗的消遣。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可不希望离别人的胳肢窝这么近,也不希望站在数着分币的那些人的身旁。不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如此清高,因为我也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像别的许多地方一样,向阳游乐园已经拆除很久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年代修建的十二车道的沥青公路。然而,那年的八月,它依然热闹非凡。我们开着理查德的箱式小客车来到向阳游乐园,但由于交通拥挤,不得不把车停在离游乐园不远的地方。一眼望去,人行道上和尘土飞扬的马路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那天的天气糟透了,十分炎热,而且雾蒙蒙的;用沃尔特现在的话来说,简直比地狱之门还热。人们光溜溜的肩膀晒得流油而发出的气味、刺鼻的香水味,夹杂着煮香肠的蒸汽和棉花糖的糊味,在湖滨上空形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走进人群就像是掉入了一锅大杂烩——你就变成了一种配料,熏上某种味道。理查德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帽檐下的额头上湿漉漉的。

我们的头顶上传来了金属的碰撞声、可怕的轰鸣声以及女人们的尖叫声——那是过山车。我从来都没有坐过过山车,惊奇地张大了嘴巴,直到理查德说:“把嘴闭上,亲爱的,不然苍蝇会飞进你的嘴巴。”后来,我听到一个奇特的故事——是谁说的呢?是威妮弗蕾德,没错;她总是喜欢把这类事情拿来翻来覆去地讲,以表示她了解真实的生活,尤其是下层社会的幕后生活。故事说的是一些惹上麻烦的女孩子——照威妮弗蕾德的说法,似乎这些女孩子们的麻烦都是自找的。这些有麻烦的女孩子会来向阳游乐园坐过山车,希望用这个办法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讲到这里,威妮弗蕾德噗嗤一笑。那当然行不通,她说。如果行得通的话,在那么高的空中,她们又怎么止血呢?亏她们想得出来!

在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远洋轮起航时,从船上飘下的红色飘带,像瀑布一般洒向下面的参观人群;从过山车和里面的女孩子那里泻出长长的、浓浓的鲜红线条,就像是从桶里泼出来的油漆。一条条长长的红云挂在空中,仿佛飞机喷涂的文字。

于是我想:如果是文字的话,那是哪一类的文字呢?日记,小说,还是自传?或者仅仅是涂鸦而已——玛丽爱约翰。然而,约翰却不爱玛丽,或者说爱得不够深。他的爱没有深到能阻止她用那种方式打掉孩子,阻止她在每个人身上都涂洒上鲜红、鲜红的字母。

一个老故事。

不过,在一九三五年八月的那一天,我还没有听到过打胎这一说。即便是他们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个词(当然他们并没有说),我也弄不清那是什么意思。甚至连瑞妮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词;她最多也就隐晦地说到过“厨台屠夫”。我和劳拉躲在后楼梯偷听到这话,以为她是在讲人吃人的风俗。当时我们还觉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