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第4/4页)

人们坐在桌旁看着她,听她唱歌,自由地对她评头论足——或是喜欢,或是厌恶;或被诱惑,或正襟危坐;对她的表演、服装和屁股,或是赞赏,或是讨厌。然而,她却不是自由的。她得完成表演、唱歌、扭屁股。我不知道她这样表演能赚多少钱,是否值得。我想,人穷了就没办法。从那以后,我似乎觉得聚光灯下就意味着屈辱。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就应该尽量避开聚光灯。

歌手唱完之后,一名男子弹奏白色的钢琴,很快完毕。接下来是一对舞蹈演员夫妇表演探戈。同前面的歌手一样,他们穿着黑色的演出服。他们的头发在聚光灯下像漆皮一样发亮,此时显出一种暗绿色。那女人的前额贴着一绺卷发,耳后插着一朵大红花。她的裙叉开到大腿中部,露出里面的丝袜。音乐的节奏刺耳而又带着跳跃——就像四足动物突然用三条腿走路,或者像跛足的公牛低头向前冲。

至于舞蹈本身,它不像舞蹈,倒像是一场战斗。两位舞者脸上的表情是呆板、冷漠的,而他们的眼睛在看对方时却放着光,似乎在伺机咬对方一口。我知道这是表演,看来表演得十分到位。然而,两个人看上去都像受到了伤害。

到了第三天。下午的早些时候,我登上甲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理查德没和我一起来。他说,他在等几封重要的电报。他已经收到不少电报;他会用银纸刀裁开电报的信封,看完内容,有的撕掉,有的则藏入他那个总是上锁的公文箱里。

我倒并不特别想他同我一起待在甲板上,只是我感到孤单。由孤单而感到被忽视;由被忽视而感到失败。似乎我被遗弃了;似乎我的心碎了。一群身穿米色亚麻衣服的英国人盯着我看。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敌意,而是冷淡、漠然的,还带有一丝好奇。没有人学得像英国人的那种目光。我感到自己又凌乱,又邋遢,难以引起别人的兴趣。

天空云层密布;云彩呈暗灰色,像一团团浸水的床垫芯垂下来。一会儿飘起了毛毛细雨。我没戴帽子,因为怕给风刮掉,而只在脖子上扎了条丝巾。我站在船舷旁,俯看大海,望着蓝灰色的波涛翻滚,望着船后白色尾浪拖曳前进。它像一条撕裂的雪纺绸,又像一条潜在的不幸的线索。烟囱里的烟灰飘了下来,落在我身上。我的头发散开了,湿湿的,一缕缕粘在脸上。

我想,这就是大海。它似乎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高深莫测。我试图回忆起一些读过的关于大海的诗歌之类,可什么都想不起来。破碎、破碎、破碎。某些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海里有冰冷的灰色礁石。哦,大海。

我想朝海里扔点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最后,我扔了一个铜币,但并没有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