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式阅读和小说节选(第2/3页)

柯勒律治认为《堂·吉诃德》这本书只通读一遍就够了,若要再读,随便翻翻就行了。他大概是指这本书的有些部分有些乏味,甚至荒唐,所以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无须浪费时间再重读一遍了。《堂·吉诃德》是一部伟大而重要的作品,一个自诩为文学研究者的人当然要通读这部作品(我曾一页不落地读过两遍英文版本和三遍西班牙语版本),然而我不得不考虑到那些为了找寻阅读乐趣的普通读者,就算他们没有读那些无趣的部分也不会觉得这本书少了什么东西。要是他所读到的内容全部都是书中这位慷慨骑士和他的忠心仆人相关的历险和对话,他定在阅读这部分如此有趣和感人的内容时感到愉悦。事实上,一个西班牙的出版商就将《堂·吉诃德》中的精彩部分单独成书另出一版。这个版本的阅读体验非常好。还有一本很重要的小说,然而这部作品算不上伟大,那就是塞缪尔·理查逊的《克拉丽莎》。这部作品篇幅巨大,除了那些最有毅力的读者之外,恐怕没多少人能把它读完。如果不是遇到这部小说的删减版,我是绝不会去读这部作品的。而我读的删减版本处理得非常不错,所以我在阅读的过程中并没有感觉缺少了什么。

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承认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是二十世纪问世的最伟大的小说。普鲁斯特的狂热仰慕者们,其中也包括我,会一字不漏、饶有兴趣地阅读这部作品。我曾夸张地说过,我宁愿被普鲁斯特的作品无聊死,也不要在其他作家的作品里去找阅读的乐子。但是在读过三遍他的作品后,我开始承认他的作品中有些部分并没有很高的阅读价值。我猜想未来人们也许会对普鲁斯特这种断断续续的有关沉思的描写失去兴趣,因为这种描写方式受普鲁斯特所在时代的意识流的影响,但现在这种意识流的创作方法部分已经被摒弃,部分显得陈腐老旧。我认为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普鲁斯特是一位伟大的幽默作家。他笔下的人物是如此新颖、多样和贴近生活,这种对人物的创作力将会使他和巴尔扎克、狄更斯以及托尔斯泰平起平坐。也许有朝一日普鲁斯特的这部巨作也会以删减版发行,其中那些因时间流逝而毫无价值的段落将会被删掉,而只有那些一直能吸引读者兴趣的部分会被保留,即小说的核心部分。尽管届时经过删减,《追忆似水年华》仍然会是一部很长的小说,但删减后的版本是一部极好的小说。安德烈·莫洛亚在其传记作品《追寻普鲁斯特》中对普鲁斯特的描述有些复杂,然而我能理解的便是《追忆似水年华》这部作品的作者本来是打算将其分成三部出版,每部大约有四百页。当第二部和第三部正在印刷的时候,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所以出版推迟了。普鲁斯特当时的健康状况非常糟糕,不能去参战,于是他有充分的时间对第三部作品添加大量的内容。据莫洛亚讲,“这位作家增添的许多内容都是心理描写和哲学陈述,它们是这位智者(我把莫洛亚口中的这位智者理解为普鲁斯特这位作家本人)对书中人物行为的评价。”莫洛亚还补充道,“从这些后来增添的内容中,我们也能整理出类似蒙田风格的系列散文,且覆盖的主题甚广,包括音乐的作用、艺术的新颖性、美的风格、稀有人格,以及对医药的鉴别,等等。”莫洛亚的话倒没有错,但是它们是否会增添这本小说的价值,我认为则取决于我们对小说基本功能的看法。

关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写了篇很有趣的散文《当代小说》来表达他的观点:“在我看来,小说是唯一能供我们讨论当下社会问题的媒介,当今社会的发展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诸多问题。”他认为小说“将会是社会的调停者,将会成为理解的桥梁,自省的工具,伦理道德的展现,生活方式的交流,风俗的宝库,并将对法律制度、社会教条和一些思想做出批判”;“我们将通过小说来探讨政治问题、宗教问题以及社会问题”。威尔斯不太赞同小说只是用来消遣的观点,他曾直截了当地表达过自己无法将小说视作一种艺术形式。但奇怪的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小说被说成宣传类作品,他这样解释道:“因为在我看来,宣传这个词应该只用于指某些有组织的党派、教会或学说所进行的活动。”宣传这一词,在现在而言,它的含义却远非于此。它表示通过某种方法试图说服别人相信你的观点是正确的,其中包括你觉得什么是对的或恰当的,什么是好的或坏的,什么是公平的或不公平的,不管是以口头的方式,还是书面的文字,还是广告的形式,或是无休止的重复式洗脑的方式,在你的宣传之下,别人应该接受你的观点,并一丝不苟地实践。威尔斯主要的几部小说就传播了某些学说和原则,而那便是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