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那天下午两点,米莉·坎贝尔完成了手头的家务活,就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歇息。一个人照看六个孩子实在太繁重了,就算只是这么一两天。她鼻子里还充斥着灰土和地板蜡的味道,耳里听着孩子从屋外传来的阵阵嬉闹声——事情发生之后米莉常常说,至少在听到警笛声前一分钟,她就有了“不好的事情一定会发生的不祥预感”。

这是紧急事件的警报声:发生了火灾、凶杀案,还是刑事案件?汽车上的警笛声撕裂着宁静的午后,响亮而动人心魄,米莉可以想象警笛正在左近的一个弯上放慢了速度,拐了过去后又全速向前行进。她及时走到窗户,目光越过树丛和草坪,正好看见一辆救护车从革命路驶上十二号公路,车身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警笛一声比一声高,直到救护车在十二号公路上消失后,难以忍受的尖啸声还久久徘徊在空气里。一切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米莉担忧地咬着下唇。

“我明明知道很多人住在这条路附近,”她事后回忆说,“事情可以发生在这其中任何一个人身上,可是直觉偏偏告诉我,这个人就是爱波。我想马上给她打电话,可是走到电话机旁又停了下来,心想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岂不是显得很愚蠢,而且那个时间她很有可能在睡觉。”

于是她不安地守在电话旁,直到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吉文斯太太,她的声音从话筒传过来,刺痛了米莉的耳朵。

“你知不知道弗兰克家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刚从他们家经过,看见一辆救护车从他们家的车道开出来。我担心极了,一直给他们家打电话,但没人接听……”

“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呼吸也快要停止了,”米莉过后解释说,“电话挂断了之后我难过地坐在那里,然后我做了每次发生可怕的事情都会做的事。我打电话给谢普。”

 

站在联合精密仪器公司的其中一扇窗户前,谢普一面向外眺望,一边慢慢地揉着脖颈。自木屋酒吧那销魂的一夜后,他就陷入了幻想的泥沼里。这一个星期以来他魂不守舍,既不能把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对米莉更是心不在焉,甚至都顾不上自己了。第一天他像任何刚刚坠入爱河的男孩一样,找了一个电话亭给她打电话:“爱波,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然后她用了很长的一段话来解释清楚,他们不可能再那样会面,这一点他应该心里明白,不该抱着幻想问这些愚蠢的话。爱波的决绝刺伤了他,当天夜里直到第二天早晨他都耿耿于怀。“上帝,她一定把我当成一个头脑简单行为粗野的小丑了。”所以他在心里默默地排练着一篇冷静、成熟和通情达理的说辞,准备下次再给她打电话。可是他一走进电话亭就乱了分寸。他把练习了很多次的词句说得乱七八糟,声音颤抖得像个语无伦次的傻子,然后他又开始说“我爱你”这样的话。最后爱波只好当机立断地说:“听我说,谢普,我真的不想挂断你的电话,不过你再这样的话,我只能先挂断了,对不起。”

之后他只见过她一次,就在昨天,当她把孩子带过来托付给米莉时。他战战兢兢地躲在卧室里,遮蔽在昏暗的窗帘底下,他掀开一条缝隙窥视着她走出汽车——一个满脸倦容的孕妇。她的身形面容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坎贝尔先生,您的电话。”外面工作的女秘书叫道。他走到桌前拿起话筒时,心里想,这会是爱波吗?虽然这种设想非常不合情理。

不是爱波。“宝贝儿,是你啊——什么?听我说,你冷静一下。是谁被送进了医院啊?什么时候的事?我的上帝啊!”

这时候一个重要的变化发生了,这一整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能自我控制,并且重新拥有了处事的能量。他的屁股轻轻滑落进椅子里,双脚交叉像蹲着一样,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举着自动铅笔,就像一个冷静的伞兵正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