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三或四天之后,弗兰克从第六大道公车的轰鸣声中走出来,满怀自信地走向莫莉·格鲁布所住的街道。他并不是特别想见到她,正因为这样,他才认为这是摊牌的好时机。他不能再存有一丝的欲望,才能明明白白地跟她做个了断。每次他做的事情正好符合他心情时,他都会觉得既惊异又满足。以前他总是身不由己,现在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却成为生活的常态。比如说,他几乎以一天一份的速度完成了整个“话说”系列,包括“话说销售分析”,“话说成本结算”,“话说薪金管理”,当然还有之前费了好大劲才弄好的“话说生产和库存控制”。一整套东西现在完完整整地叠在一个醒目的文件夹里,并且送到了波洛克的桌上。

“嗯,弗兰克,这些东西做得不错,”波洛克翻动着文件夹说,“我很满意。另外我今天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弗兰克让自己面不改色地听完这个好消息——不出所料,波洛克的大计要启动了。下个星期一公司会召集一次“非正式评估会议”,弗兰克会跟新同事一起“拟定工作目标”,之后他就再也不需要把自己看做班迪的下属了。同时,他们也到了“该坐下来谈谈工资待遇的时候”。这一次弗兰克的衬衫底下不再渗出紧张的汗水,厄尔·惠勒的幽灵也不再在会谈中四处游荡。他不再带着挑剔的审美眼光去评价波洛克办公室里的装置,也不会分心去设想爱波会有什么看法。这完全是男人之间的公事。到最后跟波洛克握手道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每年可以多拿三千美元。这是一个让人满意的数字,不管爱波要去看产科还是精神科,这笔钱都绰绰有余了。

“很好,”爱波听到这个数字时说,“这是你期望能拿到的工资吧?”

“嗯,大概是这样。无论如何,事情最后能定下来总是一件好事。”

“嗯,我也这样觉得。”

现在,弗兰克把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妥当后,他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私事上了。这些事情急需梳理清楚。在过去的两个晚上,或三个晚上,他的婚姻关系再次触礁:爱波又搬到客厅睡了。如果放到从前,他肯定会狂躁不安,不过感谢上帝,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了。这一次不是因为争吵才分开睡,而且她也没有表现出怨恨和不满。

“最近我一直睡不好,”第一个晚上她宣称,“我觉得一个人睡会更舒服一些。”

“好吧。”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一个晚上的事,结果到了第二天,他发现她依然从柜子里翻出床单被子,然后把沙发铺成一张床。这时候弗兰克有些气恼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依靠在厨房的门把上,手里端着酒杯,尽量温和地问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怎么了?”

“没有。我对你当然没有什么不满。”她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把被单摊开。

“你是打算无限期地分床睡,还是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让你难过的话,很抱歉。”

他没有选择马上回应。他懒懒地把食指伸进酒里搅动着冰块,然后拿出来舔一下,从厨房门口移开身体时,他疲惫地耸耸肩说,“不,我没什么难过的。我很遗憾你总是睡不好觉。”

而这个正是最重要的区别:他不觉得难过。他确实有点恼火,但是除此之外他并不觉得难过。他干吗要不高兴呢?毕竟这是她的问题。这真是一件对身心有益的新发现,弗兰克现在有能力把俩人看成不同的个体——这是你的问题,那是我的问题。他已经看清楚,这几个月的压力形成了一种危机,而现在正是让危机消散的时候了;两人拉开点距离,不那么关注对方,是最自然的出路,而且可能是个好的征兆。他同情她,知道对她而言这种调整尤其艰难,她会情绪不稳,会失眠,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什么情况下,他最成熟的做法就是尽快帮助她走出去。下个星期他会设法安排一次心理咨询。他甚至已经设想到跟心理医生会面的情况:这医生目光锐利,语调和缓,而且很有可能是个维也纳人,他会说:“惠勒先生,我认为您对您太太面临的困难理解得相当准确。我们现在不能确定要给她安排多大强度的治疗计划,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只要有您的理解和合作,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