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辰时经(第5/6页)

现在我找不到一个参加盛宴的人物和他们带来的礼物了,仿佛所有赴宴的客人都在地下室里化成了干尸的残存物,每个人都缩成自身的一部分来喻示:拉结成了一根骨头,但以理成了一颗牙齿,参孙像一个下巴,耶稣像他紫色长袍的一条碎片。盛宴的结尾仿佛演变成了残杀姑娘的一场狂欢,而这场狂欢仿佛又变成了全球性的。在这里我见到这场杀戮的最后结局,那些躯体(我说什么呢?那些饥饿口渴参加盛宴的人在尘世间完整的躯体)都变成了一具具独特的尸体,像受过酷刑备受折磨的多里奇诺的尸体那样,被撕裂成碎片,变成了肮脏而又耀眼的珍宝,如同剥了皮的动物被撑开挂起来那样,不过还保留着变为化石的人皮、内脏和所有器官以及脸部的线条。看得出皮肤上的每一个褶皱、疤痕和丝绒般的表皮,真皮上密布的胸毛和阴毛成了华丽的锦缎,乳房、指甲、脚跟的角质层、丝状的睫毛、眼睛的水晶体、嘴唇的赘肉、脊椎骨和骨架,全都化成了砂状物,但都未失去原有的形状并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和布局。掏空了肌肉的疲软的大腿,像一双靴子,大腿肉堆在一边像一幅占卜看相的天宫图,上面一道道红色血管像是阿拉伯式图像;成堆的内脏,红宝石样黏乎乎的心,珍珠般排成项链状的整齐牙齿,玫瑰色透着天蓝色像垂饰板似的舌头,一排像蜡烛的手指,有如地毯线条的腹部,重新打结像封印般的肚脐……现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在教堂地下室的各个角落对我发出狞笑,对我嘶声低语,想要我的命。它被分解后放在圣物箱和遗骨盒里,然而又无序地整合在一起。就是那在晚宴上又吃又喝的躯体,它狂欢,猥亵地旋转飞舞,而出现在这里的则是它无可逆转的毁灭,隐隐约约的、失去理智的毁灭。乌贝尔蒂诺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掐进我的肉里,对我低声说道:“你看,都是一样的事情,那个起先得意洋洋的狂妄的人,那个嬉戏取乐的人,如今在这里受到了惩罚和报应。他摆脱了激情的诱惑,因不朽和永恒变得僵硬,凝结在永恒的冰冻之中得以保存和净化,因已完成腐化而避免了腐化,因已化成尘埃和矿物质而不再变成尘埃,死亡是这个地球上匆匆过客的归宿,是劳累的结束……”

此时萨尔瓦多雷突然进来了,他全身冒着火焰像一个恶魔,他大声喊道:“笨蛋!你没看见这是《约伯记》[5]上所写的大野兽吗?我的小主人,你怕什么呀?这就是乳酪点心!”教堂地下室顿时变得明亮,闪烁着红光,重新又变成了厨房,而与其说是厨房还不如说是母腹内壁。黏乎乎的,湿漉漉的,正中央是一头乌鸦一般黑的野兽。它长着千只手,被链条锁在一个大炉架上,这些手伸出想要抓住它周围的人,就像乡下人在口渴时想挤榨一串葡萄似的,它紧紧抓住逮着的人,用手撕扯,有人被撕下大腿,有人被揪下脑袋,它饱餐一顿之后,喷出一团比硫黄还要臭的火焰。然而,那场面已不令我恐惧,这的确是异乎寻常的奥秘,我惊诧自己竟然亲切地望着那个“善良的魔鬼”(我是这样想的),毕竟它只不过就是萨尔瓦多雷罢了。因为对于已死之人的躯体,对于他所受的苦难,所犯的贪腐之罪,现在我全知道,我什么也不害怕。事实上,现在那火焰显得可爱而又欢快,在它的照耀下,我重又看到了参加盛宴的客人们。他们又恢复了原样。他们唱着歌并认定一切将重新开始,姑娘也毛发无损地出现在他们中间,依然美丽动人。她对我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你将会看到我比以前更美,你让我到火刑架上去焚烧一会儿,然后我们在这里相见!”她让我看她的外阴,愿上帝宽恕我,我进到里面,并且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美丽的洞穴里,像是黄金时代的快乐谷,那里流水潺潺,果树成荫,树上挂着乳酪点心。人们都在向院长表示感谢,感谢他举办了如此盛大的晚宴。他们向他表达亲切和欢乐之情,推他踢他,撕扯他的衣服,让他躺在地上,还用木棒打他的脊背,而院长笑着,求他们别挠他痒痒。守贫的修士们骑着鼻孔喷着硫黄雾气的马儿进来了,他们腰间系着装满黄金的袋子,他们用金子把狼变成了羔羊,把羔羊变成了狼,并且经得人民议会的同意给它们加冕,让它们当皇帝,庶民高歌颂扬无比万能的上帝。“让笑化解苦恼,让笑使人捧腹折腰。”耶稣挥动着带荆棘的头冠,大声喊道。教皇约翰进来了,他斥责这种混乱的场面,并说道:“这样下去,我们会落到什么地步呀!”但是众人都嘲笑他,院长带头牵着猪离开,到树林里去寻找松露了。我正要跟着他们去,看见威廉待在一个角落里,他是从迷宫出来的。他手里拿着磁石,那磁石迅速地把他拖向北去。“别把我留在这里,导师!”我喊叫道,“我也想看看‘非洲之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