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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突然十分清静了,连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

“你管不到我。我吃的不是你的饭。没有你骂的!”钱嫂不服气,在厨房里叽哩咕噜地自言自语。她一面说话一面往外面走,还不曾跨出门槛,就被克安大声喝住了。

“什么?你在放些什么狗屁?”克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的眼光火箭似地射在钱嫂的脸上。王嫂和别的女佣都带了畏惧的脸色望着克安。

钱嫂板着脸不理他。她装着不听见的样子正要跨出门槛。

克安就抢上前去,不由分说在她的颧骨高高的左右两边脸颊上接连地打了两下。他把手缩回来的时候,口里还吐出一句:“我×你的妈!”钱嫂被这意外的两个嘴巴打得向后退了一步,两边脸颊被打得通红。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流出了眼泪来。她忽然变了脸色向克安扑过去。她抓住克安的膀子带哭带嚷地叫道:“好!你动手打人!我又不吃你的饭,你凭哪点配打我?你打嘛!你打嘛,我要跟你拚命!”她说着,把鼻涕和眼泪一起在克安的袖子上面揩来揩去。

这个举动是克安料不到的。他有些窘,不知道要怎样应付才好。别的女佣连忙拥上去拉钱嫂,钱嫂还带哭带嚷地挣扎着,但是终于被拖开了。她那件新竹布短衫已经揉得起皱,上面还有些眼泪和口水,上纽绊也拉开了三个。

克安气得脸发青,瞪着眼睛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喘着气。他的夹紧身被钱嫂的鼻涕、眼泪、口水弄脏了。这时四太太王氏头不梳脸不洗地从房里赶了来。她温和地劝解道:“四老爷你何苦跟那种下贱人一般见识,还是进屋去歇一会儿罢。”克安看见他的妻子来劝他,倒反而更加起劲了。他一面顿脚一面气愤地嚷道:“不行。我非把她开消不可。她居然要跟我拚命,这太没有王法了!李嫂,你去请陈姨太来!”李嫂恭敬地应了一声,就动着两只小脚往角门那面走了。

“我不怕。你把陈姨太请来我也不怕!青天白日你凭哪点敢打人?”钱嫂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她的一只膀子还被人拖住,但是她却挣扎着继续大声叫骂:“骂人家下贱,亏你说得出口!

老娘又不偷人、骗人,哪一点下贱?不像你们有钱人家,玩小旦,偷丫头,吃鸦片烟,这些丧德的事情,你们哪样不做!老太爷死了还不到一年勒!高公馆,外面好气派,其实里面真脏,真臭!

“要造反了!要造反了!给我打,给我打,这个狗×的东西!”克安气得不能再忍耐了,不等钱嫂说完,就忘了自己地大声骂起来,要冲进厨房去打钱嫂。王氏半羞惭半着急地用两只手把他的膀子拖住,激动地叫着:“四老爷,四老爷!”淑英依旧站在对面阶上,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憎厌和绝望的感觉苦恼着她。她不要看这眼前的景象,但是她却又茫然地望着对面那个厨房。她甚至忘记了她刚才打定主意要到什么地方去。淑华和琴已经从里面出来了。淑华走得快,她到了厨房门口,还帮忙王氏去拖克安。琴却默默地站在淑英的身边。

“给我把陈姨太找来!”“给我把陈姨太找来!”克安疯狂似地接连嚷着。

“我不怕,你把你先人请来,我也不怕!我怕你,我才不是人!”钱嫂咕噜地骂着。

“四老爷,你进屋里头去坐坐罢,有话以后慢慢儿讲。何苦为一个下贱的老妈子生气。你进屋去,等我去把陈姨太请来慢慢儿说……”王氏在旁边柔声劝道。

“不用你们请,我自家来了。有话请说,”陈姨太皮笑肉不笑地从后面插进来说,原来早有人给她报了信,她特地赶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