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橱窗(第2/6页)

我的外祖母让施韦特费格尔分秒不差地每小时用铁耙推一块热砖头到她的四条裙子底下去。她刚撩起裙子,施韦特费格尔就把一块冒热气的纸包砖头塞进去,两下动作,一卸一装,接着,他的铁耙把差不多冷却了的砖头从我外祖母的裙子底下拖了出来。

我多么嫉妒储存和散发热量的纸包砖头!今天,我还希望把我当做烤热的砖头放到我外祖母的裙子底下去,而且永远由我来替换我自己。诸君会问:奥斯卡要到他外祖母裙子底下去寻找什么?他是不是要学他外祖父科尔雅切克的样子,对这个老太婆放肆起来?他是想寻找忘却、故乡和最终的涅槃境界吗?

奥斯卡回答道:我要到裙子底下去寻找非洲,可能的话,还要寻找那不勒斯;不游此地,枉过一生,谁都这么说。这里是分水界,江河的汇合处;这里的风也特别,或者根本没有风;这里细雨浙沥,但是坐在雨中,衣裳不湿;这里船只有的拴着,有的起锚;这里,慈爱的上帝坐在奥斯卡身边,他总是喜欢温暖;这里,魔鬼在擦他的望远镜,小天使在玩捉迷藏;在我外祖母的四条裙子底下,永远是夏天,不论是圣诞树点燃的时候,还是奥斯卡寻找复活节彩蛋或者礼拜万圣的时候①。在我外祖母的四条裙子底下,我可以按照日历宁静地度日,那是任何地方也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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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诞节(耶稣生日)是12月25日,耶稣复活节在每年过春分月圆后第一个星期日,礼拜万圣指万圣节(11月1日)。这里用三个基督教节日代表冬、春、秋三季。

她很少让我钻到她的裙子底下去,在星期集市上,她根本就不让我这样干。我蹲在她身边的小木箱上,她用胳臂搂着我,使我得到温暖。我瞧着热砖送来,凉砖拖走,并从我外祖母那里学到了诱惑术。她用一根线拴住文岑特·布朗斯基的旧钱袋,把钱袋扔在人行道踩实的雪地上。这个诱饵肮脏至极,只有我和我的外祖母能看见那根牵着的线。

家庭主妇来来往往,尽管样样东西都便宜,她们却什么也不想买,也许想让人白送,或者还想捞点什么外快。一位太太,存着这种念头,弯腰去捡扔在地上的文岑特的钱袋,手指头刚刚触上,我外祖母就把钓饵连同这位穿着讲究、多少有点尴尬相的太太一起钓了上来,把这条活鱼引诱到箱子边上,非常客气地对她说:“噢,太太,买点黄油吧,金灿灿的,要么来点鸡蛋,一个盾十五六个,好吗?”安娜·科尔雅切克就用这种办法卖掉了她的土产。我呢,学会了这种诱惑术,但不是我们楼里十四岁的男孩把苏西·卡特骗到地窖去玩医生和病人游戏的那种诱惑术。那种事情诱惑不了我,我一见就躲,因为有一次,我们公寓里的顽皮孩子阿克塞尔·米施克和努希·艾克当献血的,苏西·卡特当女大夫,他们把我拉去当病人,硬要我服药,这种药虽然不像上回的砖头汤那样尽是沙子,但是留在我嘴里的是一股烂鱼的臭腥味。我的诱惑术几乎是不触及肉体的,而且同受骗者保持一定的距离。

夜幕早已降临,店铺关门也有一两个钟头了。我从妈妈和马策拉特身边溜走,站到隆冬的黑夜里。街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行人。我从门口挡风的墙壁凹入处,望着街对面店铺的橱窗,有熟食店、缝纫用品店、鞋店、钟表店、珠宝店,陈列的东西既使人垂涎欲滴,又便于顺手牵羊。不是所有的橱窗都亮着灯。我甚至宁愿让店铺前侧的街灯使陈列物处在半明半暗之中,因为灯光吸引所有的人,即使是最普通的人,可是,半明半暗却能使出类拔萃的人在那里逗留。

我所感兴趣的,并非那些过路行人,他们或是朝琳琅满目的橱窗里扫一眼(与其说是看商品,不如说是看价目牌),或是将橱窗当做镜子,看看自己头上的帽子是否端正。在无风而干冷的天气里,在无声地飘落的鹅毛大雪中,或在寒意越浓越显得圆的明月下,我等待的是那些好似应召而来站在橱窗前的顾客,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浏览,而是略瞧几眼以后或者一上来就死死地盯住某一件陈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