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木筏底下(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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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琴斯托霍瓦的圣母,挂在琴斯托霍瓦一所寺院里的一幅圣母像,历来认为是圣·路加(《圣经》故事中的早期教会人物,原为医师,曾随保罗到各地传教)所画。据传,1655年,但泽被瑞典人围困,曾赖圣母的神力解围。次年,波兰国王约翰·卡西米尔宣布圣母马利亚为波兰女王。此为波兰最著名的宗教圣物之一,每年有大批香客前去朝拜。

我的外祖母拿着土豆篮,领着科尔雅切克,回到受天国的波兰女王保佑的农舍。文岑特听完事情经过,拔腿跑到拉姆考,一通敲门,把神甫唤了出来,让他带上施圣礼的一应杂物,去替安娜和约瑟夫证婚。神甫睡意正浓,致完被连连的呵欠拖长了的祝福辞,拿到一大块肥肉作为酬劳,告别了被祝福者。他刚转身离去,文岑特便牵马套上棚车,铺上干草和空麻袋,让新郎新娘上车,让冻得发抖、低声哭泣的扬坐在马车夫台上自己身边,再让牲口明白,它现在得笔直地冲进茫茫黑夜:新婚夫妇要求快马加鞭。

在始终还是黑沉沉但行将消逝的夜里,马车抵达省城的木材港。朋友们收留了这对逃亡的夫妇;他们同科尔雅切克一样,都是当筏夫为生的。文岑特可以走了,他驾着小马返回比绍;一头母牛,一只山羊,一只母猪和若干小猪,八只鹅,看门狗,都等着他去喂食。他还要让儿子扬上床睡觉,扬已经有点低烧了。

约瑟夫·科尔雅切克躲藏了三个星期之久,蓄起头发,理了一个分头,刮掉了小胡子,给自己留下了证明历史清白的证件,冒名筏夫约瑟夫·符兰卡找到了工作。这个筏夫符兰卡,在一次斗殴中被人从木筏上推下水去,淹死在莫德林往南的布格河里,不过警察局对于此事一无所知。为什么科尔雅切克非得口袋里揣着他的证件才去找木材商和伐木场谈工作呢?因为他过去有一段时期不当筏夫,而在施韦茨的一家锯木厂干活。由于他,科尔雅切克,把一道栅栏油漆成刺激性的红白两色①,老板便同他争吵起来。老板说他故意挑衅,便从栅栏里拔出红色和白色板条各一根,用这些波兰板条揍科尔雅切克的卡舒贝人的脊背,把板条打个粉碎,成了一堆红白两色的劈柴。这一来,挨揍的那个便有了充分的理由。当天夜里,毫无疑问是在满天星斗的夜里,他一把火把这家新建的、油漆一新的锯木厂烧了个红光冲天,向虽被瓜分却因此而统一的波兰致敬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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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当时的波兰国旗为红白两色。

②波兰建国于公元965年,1773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被俄、奥、普瓜分。1871年,德意志帝国建立,被普鲁士瓜分的波兰领土成为西普鲁士和波森两省。

就这样,科尔雅切克成了纵火犯,而且成了一名惯犯,因为自那以后,在整个西普鲁士,锯木厂和林场都为红白两色的强烈的民族感情提供引火物。每逢事关波兰前途的时候,即使在发生那几场大火的时候,童贞女马利亚总要参与,据目击者(其中可能还有活到今天的)称,他们见到一位头戴波兰王冠的圣母,站在许许多多正在倒塌的锯木厂屋顶上。据说,每回大火起时总要在场的民众都同声高唱圣母颂,而且还宣誓赌咒。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科尔雅切克几次纵火的场面,必定庄严肃穆。

纵火犯科尔雅切克被人控告,受到通缉,而筏夫约瑟夫·符兰卡则历史清白。他父母双亡,做人不怀恶意,孤僻褊狭,不仅没有人找他麻烦,而且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他把自己的嚼烟分成每天一份,直到布格河收容了他。他留下的遗物是一件短上衣、口袋里的证件以及三天的烟草。溺毙的符兰卡不可能再来报到,也没有人问起淹死的符兰卡而让有关的人为难。于是,与这个落水鬼体格相似,同样有一颗圆脑袋的科尔雅切克,先是战战兢兢地钻进他的短上衣里,然后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有官方文件证明历史清白的人。他戒掉了烟斗,嚼上了烟草,甚至继承了符兰卡的性格特征和讲话的缺陷,在此后的岁月里,扮演了一个干活卖力、勤俭节约、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筏夫的角色,乘着木筏,跑遍了涅曼河、布布尔河、布格河和魏克塞尔河①的林区和河谷。他甚至在马肯森指挥下的王储轻骑兵团②里当上了一名下士,因为符兰卡没有服过兵役。可是,比这个落水鬼年长四岁的科尔雅切克却当过炮兵,在托恩留下过一份糟糕的档案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