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还没有痊愈

六点五十五分,她起床。她很认真地用粉红色的电动牙刷刷牙,视线掠过刷头已经彻底干燥的那只蓝色牙刷。她面无表情,还没有从睡眠状态中清醒。

喝完一杯咖啡,她觉得状态好了一些。再刷个牙,然后出门。她在门口弯腰拉上踝靴的拉链,同时把鞋架上的男式慢跑鞋摆齐。

好久没有晨跑了。人哪,懒起来比什么都容易,但这个早晨有点不一样。有桂花香气呀!她一下子雀跃起来,又为这样的雀跃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心情这样容易被左右,是孩子气的表现吧?

上午很忙碌。忙碌好一点,否则就不确定自己是否被需要。她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所以很需要确定自己被需要。

中午,她避开同事独自在公园里用餐。这半年来其实她不大敢独处,但是这个中午,大概是桂花香气给了她勇气。她坐在树荫下愉快地吃掉了一个三明治,做伴的只有一只小鸟。她依稀觉得自己认识这只小鸟,在他们时常约在这儿一起吃午餐的岁月里,这只小鸟好像也出现过。

这么一想,她蹲到小鸟的面前仔细审视它。它毫无畏惧地回视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这不奇怪,她从表面上看,也没有什么异样。大概还有人会觉得她好看。是的,今天的她是好看的,从面容到头发,从风衣到靴子,就像那首诗所说的,她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她。

一个平庸的下午之后,她记起晚上有约会。她很认真地去约会,从很认真地补口红开始。约会对象很不错,讲了很多笑话给她听。她很努力地听,笑,再笑,笑了很多。她看见对方的眼睛闪闪发亮,哦,他喜欢她,真好。

他送她回家,找了些不成借口的借口走了很长的路,路上她毫不意外地被牵住了手。在门口,他想吻她,她想了想,还是说不。不行。现在不行。

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理由,但是对方根本不需要。他似乎对她的拒绝感到满意,这拒绝在他看来暗示着的并非拒绝,而是实打实的接受。他以为她想要慢下来,理想的关系,慢一点,结果会好一点。

她同意他的话,慢下来。但原因并非和他想的完全一样。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也许是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时间。

她关上房门,在黑暗中摸索,啪嗒一声把灯按亮,然后滑落到地板上。终于,一天又过去了,她又挺过了完完整整的一天。

等到她终于又有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她把那双男式慢跑鞋从鞋架上拿下来,然后走到窗前,抬起头看向寥落星空的深处,想起那个去往远方的人。

他已经不关心了,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或心疼。他的悲喜,有新的萦系。她是他翻过去就不会再回顾的一页。

她对着那片星空,轻轻地,轻轻地说了句:“嘿,我还没有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