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敲门声(第2/4页)

放羊老汉没再跟我说下去,他的一群羊已走得很远了,望过去羊群在朝一个方向流动,缓缓地,像有意放慢着流逝的速度,却已经到了远处。

这个跟着羊群走了几十年的老汉,对水也一定有他超乎常人的见解。可惜他追羊群去了。

我还是没敢轻视老汉的话,及时地挖了一个小渠,把沟底的那股水引过去。我看着水很不情愿地从新改的渠道往前流,流了半个小时,才绕过我的宅基地,回到房后的老渠道里。水一进老渠道,一下子流得畅快了。

我让水走了一段弯路,水会不会因此迟到呢?

水流在世上,也许根本没有目的。尤其这些小渠沟里的水,我随便挖两锨就能把它引到别处去。遇到房子这样的大东西,水只能绕着走。我不知道时间是怎样流过村庄的。它肯定不会像水一样、路一样绕过一幢幢房子一个个人。时间是漫过去的。我一直想问问那个放羊人,他看到时间了吗?在时间的河床上我能不能盖一间房子?

但在这条旧河床上我盖起了一院新房子。我在这个院子里成了家,有了一个女儿,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年幸福安逸的生活。

第一次听到敲门声,是在房子盖好后第二年的夏天,我刚安上院门不久。

我的房子后面有一个大坑,是奠房基时挖的,有一人多深,坑底长着枯黄的杂草。我常下到坑里方便,有几次被过路人看见,让我很不心安。我想,要是坑里的草长高长密些,我蹲进去就不会担心了。在一个下午,我挖了一截渠,把小渠沟的水引到坑里。这个大坑好像没有底似的,水淌进去冒个泡就不见了。我也没耐心等,第二天也没去管它。到了第三天中午,我正收拾菜地,院门响了,我愣了一下。院门又响了起来,比上次更急。我慌忙扔下活走过去,移开顶门棍,见一个扛锨的人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是你把水放到坑里的。

我点了点头。

我的十几亩地全靠这点水浇灌,你却把它放到坑里泡石头,你不想让我活命了是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那架势像要跟我打架。我害怕他肩上的铁锨,赶紧笑着把他让进院子,摘了两根黄瓜递给他,解释说,我以为水是闲流着呢。水在房子边上流了几年都没见人管过。

哪有闲流的水啊。他的语气缓和多了。

老早以前那水才叫闲流呢,那时你住的这个房子下面就是一条河,一年四季水白白地流,连头都不回。后来,来了许多人在河边开荒种地,建起了一个又一个村子。可是,地没种多少年,河水没了。水不知流到哪去了,把这一带的土地都晾干了。

他边说边寻视我的院子,好像我把那一河水藏起来了。

那你觉得,河水还会不会再来?我想起那个放羊老汉的话,随便问了一句。

他一撇嘴:你说笑话呢。

我一直没有顺着这条小渠走到头,去看看这个人种的地。不知道他收的粮够不够一家人吃。春天的某个早晨我抬起头,发现屋后的那片田野又绿了。秋天的某个下午它变黄了。我只是看两眼而已。我很少出门。从那以后来找我的人逐渐多起来,敲门声往往是和缓轻柔的。我再不像第一次听到自己的门被人敲响时那样慌忙。我在一阵阵的敲门声中平静下来。有时院门一天没人敲,我会觉得清寂。

我似乎在这里等待什么。盖好房子住下来等,娶妻生女一块儿等,却又不知等待的到底是什么。

门响了,我走过去,打开门,不是。是一个邻居,来借东西。

门又响了。……还不是。是个问路的人,他打问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邻居家的门响了。

其实那段岁月里我等来了一生中最重的东西。只是我自己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