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佛陀滚蛋(第3/5页)

他不时给我写信,邀请我去他那里住上半年。每当我拆开他的信,还没有读,就能感觉到:从那用线缝起来的厚厚一沓信纸中,扬起一股劲风,几乎能掀起我的头发。我总想下定决心去非洲看他,但一直没有去。

我离开小路,坐在一块石头上,拆开信读了起来:

得等到什么时候,你这黏在希腊礁石上的牡蛎,才能决心来啊?你也像所有希腊人一样成了酒徒吗?你沉溺在咖啡里,你沉溺于你的那些书、那些习惯和那些宝贝意识形态里。

今天是星期日,我没有事。我在我的家、我的庄园里想到你。太阳热得像个火炉,一滴雨都没有。这里四、五、六月下雨,一下就是洪水泛滥。

我就一个人,我喜欢这样。这里有不少希腊人,但我不想见到他们。我厌恶他们,这些可爱的大都市人,给我见鬼去。连这里,你们都要把你们的麻风,把你们的政治热情带来。就是政治把希腊毁了,还有赌博、愚昧和人欲横行。

我讨厌欧洲人,所以我跑到这里来,待在瓦桑巴的山里。我讨厌欧洲人,而最讨厌的是希腊人和希腊的一切。我决不会再到你们的希腊去,我将死在这里。我已经请人建造了我的墓,就在我屋前的荒山上。我还立了一块碑,我自己在上面用大字母刻上字:一个厌恶希腊人的希腊人在此安息。

每当想起希腊,我就放声大笑、啐唾沫、诅咒、哭。为了不看见希腊和希腊的一切,我永远离开了我的祖国。我来到这里,带来我的命运——不是命运把我带来的,人做他所愿意做的——我把命运带到这里。我以前和现在都像奴隶般劳动,我流汗,汗流如雨。我战斗,与地、与风、与雨,与黑色和红色的人斗争。

我没有任何欢乐。不,有的,劳动。体力的和脑力的,但尤其是体力的。我喜欢用力气,流汗,听到自己的骨节咯咯响。

我有一半的钱是扔掉的,我把它们浪费掉,随我高兴,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不是钱的奴隶,钱是我的奴隶。不过,我是劳动着的奴隶而且引以为豪。我伐树,与英国人订立合同,制造缆绳。现在,我还种棉花。

昨天晚上,在我手下的黑人里,两个部族——瓦亚依和旺古尼,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婊子打起来了。

你瞧,就是为了自尊心。噢,就像在我们希腊人那里一样,辱骂、殴斗、抡起棍棒,流血。女人们半夜里跑来尖声呼喊,把我叫醒,要我去评判是非。我生气了,叫她们见鬼去。我叫她们去找英国司令,但她们却在我门前喊叫了一整夜。到天亮,我出来给她们评了理。

明天是星期一,一清早我就要去爬瓦桑巴山,那里森林茂密、清泉流水、四季常青。怎么样,希腊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甩掉欧洲,这个现代巴比伦,这个身居江河汇流之所,世界上的王公全都与之私通的婊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和我一起攀登这些荒凉而洁净的高山?

我和一个黑女人生了个孩子,是个姑娘。她的母亲被我赶跑了。正午的时候,她就在附近一棵树下当众与人私通。我真受够了,于是把她撵出门去。可我把孩子留下了,她两岁,已经会走路,开始说话了。我教她希腊语。我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拿唾沫啐你,讨厌的希腊!”

这小淘气儿像我,就是那宽扁鼻子随她妈。我喜欢她,但就像人们爱猫爱狗一样。你也来吧,来跟一个瓦桑巴女人生一个儿子,以后我们给他们成婚。

我把看过的信摊在膝上,远走高飞的强烈愿望又在胸中燃起。

我并非在这里待不下去,克里特海滩很好,舒适、幸福、自由。我什么都不缺,但一个热烈的愿望总在缠着我,就是在死前看到和接触到尽可能多的陆地和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