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佛陀滚蛋(第2/5页)

左巴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感到羞愧。“该死的缆车,”他咕哝着说,“我非得治住你不可!”

但今晚,他看上去喜气洋洋。

“我找到了,老板!”他离着老远就喊,“我找到了最合适的角度。它想从我手上溜掉,不让我抓住,这兔崽子。可我还是抓住它了!”

“那么就赶快趁热打铁,左巴!你需要些什么?”

“明天一大清早我就得去城里买必要的材料:粗钢缆、滑车、轴承、钉子、吊钩……别担心,很快就回来!”

他生火做饭,十分利索。我们又吃又喝,胃口非常好。今天,我们两个人都工作得很满意。

第二天早上,我陪左巴一直走到村里。

我们俨然像讲求实际的聪明人似的谈论褐煤的工程。在一个斜坡上,左巴碰到一块石头,石头滚了下去。他一时惊愕,停下脚步,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他转过脸来看我,我从他的目光中觉察到一点惊骇。

“你发现了没有,老板?”他终于对我说,“在斜坡上,石头都活了。”

我没说什么,但心里十分高兴。

我想:“那些伟大的幻想家、伟大的诗人就是这样对每一件事物都像是第一次看见。每天早晨,他们都看见一个他们自己创造的新世界。”

对于左巴,就像对于最原始的人一样,宇宙是一个沉重而凝聚的幻象。星星在他头顶滑过,海水冲击他的鬓角,他切身体验大地、水、动物和上帝,而不受歪曲形象的理性所干扰。

霍顿斯太太已得到消息,站在她家门槛上等我们。她打扮成星期六晚上赴乡村舞会的模样,涂着浓浓的脂粉,神情忧郁。骡子等在门前,左巴跳了上去,抓住缰绳。

老歌女羞怯地走过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按住骡子的前胸,仿佛要阻止她的心上人上路。

“左巴……”她踮起脚尖,喁喁细语说,“左巴……”

左巴把头转到另一边,他腻歪在大街上听卿卿我我的啰唆话。

可怜的老婆子看到左巴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她的手还按在骡子胸前,以示亲昵的恳求。

“你想干什么?”左巴愤怒地说。

“左巴,”她用哀求的声音说,“多保重……别把我忘了,左巴,保重……”

左巴抖动缰绳,没有答话。骡子走起来了。

“一路平安,左巴!”我喊道,“三天,你听见啦?不能超过三天!”

他回过身子,挥动大手。

老歌女哭了,眼泪在她涂粉的脸上开出一道道的沟。

“我向你保证,老板!”左巴喊道,“再见!”

他消失在橄榄树丛中。

霍思顿太太为了使心爱的人坐得舒服,在座椅上铺了一条鲜红的毛毡,现在就连它也消失在银光闪烁的树叶间。

霍顿斯太太环顾左右,远近已空无一人。

我没有回海滨,而朝山上走去。刚走到上山的小路,就听见喇叭声,乡邮递员宣告他来到了村子。

“老板!”他边喊边向我挥手。

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包报纸、文学杂志和两封信。我马上将其中的一封放进口袋里,留到晚上心绪平静时再读。我知道信是谁写来的。我愿推迟这一欢乐,让它持续得长久些。

另一封信,从那急促而带锋芒的字体和外国邮票,我也能认出来。信是从非洲近坦噶巴喀湖的一座荒山,我的老同学卡拉亚尼斯那儿寄来的。

他有一颗犬齿像野猪似的向外突出。他从来不说话,他喊叫。他不跟人商量,他争吵。他很年轻就离开了家乡克里特,在那里时他是穿长袍的神学教员。他和一个女学生调情,被人发现在田野里接吻,于是他就被轰走了。在同一天里,这位年轻教员还了俗并乘上了船,去了非洲的一个叔叔那里,拼命干活,开了一家缆绳厂,赚了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