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帝听见你的笑(第4/5页)

除夕那天,村里的一群孩子抬着一条大纸船,来到我们的房前。他们扯着尖嗓子欢快地唱起卡朗达[1]——关于那个传说。圣巴兹尔来自他的家乡凯撒利亚,当他在那蔚蓝色的克里特小海滩前,拄着他的拐棍时,拐棍立刻长满绿叶和花朵。卡朗达的唱词是:“主人,愿你家中麦满仓,酒满桶,橄榄油满缸;愿你的妻子像石柱,执掌家庭好栋梁;愿你女儿结良缘,生得九子一女洪福享;愿你儿子们去征战,解放我们历代国王的城池君士坦丁堡!基督徒们新年好!”

左巴听了十分高兴。他拿过孩子们的长鼓,如痴如狂地敲击。

我听着,看着,没有言语。我感到又一片叶子从我心上脱落,又一年过去,我向黑暗的深渊又迈近了一步。

“你怎么了,老板?”左巴问,他击着鼓,和孩子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唱歌,“你怎么了,伙计?你脸色发灰,变苍老了,老板。我呢,像这样的日子,我就又变成了小孩子,像基督一样复活了。他不是每年都降生吗?我也一样。”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今晚,我的心情乖戾,不愿说话。

我睡不着。我觉得需要对我的所作所为做出交代。我那快速的一生像一个支离破碎、游移不定的梦一般浮现出来。我看着它,宛如看着被风在高空驱逐的朵朵轻云,灰心失望。我的生命不断改变形状,解体,又重新组合,化为天鹅、家犬、魔鬼、蝎子、猴子,散成丝缕,而后又烟消云散。然后,出现在天边的是彩虹和清风。

天亮了,我没有睁开眼睛,试图把一切力量凝聚到我炽热的欲望上去,以冲破大脑的外壳,进入黑暗而危险的航道—— 人的一点一滴都要经过那里,汇合流入大洋。我急于要撕开这块帷幕,看看新的一年会给我带来什么……

“早安,老板,新年好!”

左巴的声音把我猛地抛回到地上。我睁开眼睛,看到左巴正把一个大石榴抛进木屋。红宝石般的石榴子一直溅到我床上,我捡起几粒吃了,喉咙感到清凉。

“祝愿我们发财,被漂亮的姑娘拐走!”左巴欢快地喊道。

他刮了脸,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绿呢裤子、棕色粗呢上衣和半脱毛山羊皮短外套。他还戴上了他的卷毛羔皮俄国帽,捻着胡子。

“老板,我代表公司到教堂露个面。让他们把我们看作共济会,对矿上没有好处。反正我们不会丢掉什么,不是吗?而且我还可以消遣消遣。”

他弯了弯腰并使了个眼色。

“说不定我还能见到那寡妇呢。”他小声说。

在左巴心目中,公司的利益和寡妇协调地混合在了一起。听到他轻快的脚步声远去,我迅速起床,玄想的魔力消失了,我的灵魂又被关进肉体的牢笼。

穿上衣服来到海边,我走得很快,心情喜悦,仿佛避免了一切危险或罪恶。早上想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去窥探一番、预测未来的那种隐蔽欲望,我骤然觉得是一种亵渎。

我想起,某个清晨,在一棵树的树皮里发现一个茧。这时蝴蝶正在咬破外套,准备完成羽化。我等了很久,但它进展太慢,我着急了,沉不住气地俯下身,用我呵出的气给它加热。我急着继续给它加热,于是奇迹以快于自然的节奏在我面前出现了。外套开了,蝴蝶困难地爬了出来,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感受到的可怕情景:它的翅膀还没有张开,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想用全部气力使它们展开。我俯身向下看着,呵气帮助它却徒劳无功。它必须经过一个逐渐成熟的过程,翅膀必须在太阳下慢慢展开,现在太迟了。我呵气迫使蝴蝶提前出来而受到损伤。它绝望地摆动,几秒钟后就死在我的手心里。

这具小小的尸体,使我在良心上感到最沉重的压抑。因为,今天我明白了,违背自然规律是最大的罪行。我们不能匆忙,不能着急,必须满怀信心地遵循永恒的节奏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