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跳舞说话(第4/7页)

“我跟你说,老板,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是魔鬼拉我,一边是上帝拉我,两边扯,把我从当中撕开。老板,你说明了道理,我看清了,我明白了,我们的想法一致。现在把事儿挑明吧,你还有多少钱?统统拿出来,全花掉!”

左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看周围。小桌子上还摆着我们昨晚剩下来的残羹剩饭。

他伸出了长胳膊:“请允许我,老板,我还饿呢。”

他拿起一片面包、一个葱头和一把橄榄。

他狼吞虎咽,拿起葫芦把酒直接倒进嘴里,不沾嘴唇,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一面还美滋滋地咂嘴。

“我劲头全恢复了!”

他向我递了个眼色。

“你为什么不笑呢,老板?”他问道,“你看我干吗?我就是这个样。我身上有魔鬼,我照他说的干。我心里一憋得慌,他就叫:‘跳舞!’我跳起来就觉得松快!有一回,我那个小迪米特利在夏尔西迪克死了,我就这样站起来,跳舞。亲朋好友看到我在尸体前跳舞,全跑过来拽住我。‘左巴疯了!左巴疯了!’可这工夫要是不跳舞的话,我会痛苦得受不了啊。这是我头一个儿子,三岁了,没了他我受不了。老板,你听懂我跟你说的吗?我不是在对着墙说话吧?”

“我听明白了,左巴。你不是在对墙说话。”

“还有一回在俄国,诺伏罗西斯克附近,我到那儿去还是干矿上的活儿。不过是铜矿。

“我学会了五六个俄国词儿,就是为了应付工作:不,是,面包,水,我爱你,来,多少钱?我和一个俄国人,一个狂热的布尔什维克交上了朋友。每天晚上我们都到港口的一个酒馆去,喝下不少伏特加酒。我们精神一来就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他想跟我详细讲他在俄国革命时遇到的一切事儿,我也想让他知道我干过什么。我们喝得酩酊大醉,你瞧,就这样我们成了兄弟。

“我们尽量用手势比画。他先讲,我不明白时就对他喊:‘打住!’他就站起身来跳舞。你懂吗,老板?用跳舞来告诉我他要说什么。而我呢,我也是这样。凡是不能用嘴说的,我们就用脚,用手,用肚子,要不就用‘嗨!嗨!乌拉!噢嘿!’这种狂叫表达。

“俄国人先讲他们怎么拿起枪,战争怎么爆发,怎么到了诺伏罗西斯克。当我不明白他对我说些什么时,我就举起手,喊声‘停’,俄国人就站起来跳舞!他跳得像着了魔似的。我看着他的手、脚、胸脯、眼睛,我就全明白了。

“然后轮到我了。刚说几个字,兴许俄国人有点迟钝,脑子不灵,他喊:‘停!’这是我没料到的。于是我一蹿,把桌椅挪开就跳起来。嗐,老兄!人都堕落到这种地步了!真见鬼!他们让身体变成了哑巴,只用嘴说话。可你要嘴说什么呢?嘴又能说出什么呢?你要是能看见那个俄国人怎么听我从头到脚说话,怎么把一切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好了。我用舞蹈向他描述我受的罪,我的流浪生涯,我结过几次婚,学过哪些行当:采石工、矿工、货郎、陶瓷工、非正规军士兵、桑图里琴手、小贩、铁匠、走私,怎样被关进监狱,怎样越狱逃跑,又怎么到了俄国。

“他尽管迟钝,可都明白了。我的脚和手会说话,我的头发和衣服也会说话,挂在我裤腰带上那把小刀都会说话。我跳完了,那大傻瓜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亲我,给我满满斟了杯伏特加。我们俩搂着抱着又哭又笑。天快亮时,我们分手,跌跌撞撞地回去睡觉。晚上,我们又聚到一起。

“你笑,老板?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心里说:‘喂,这个航海家辛伯达给我瞎吹些什么呀?用跳舞说话,这可能吗?’但我敢起誓,上帝和魔鬼就是这样对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