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只信左巴(第2/6页)

我轻轻叹息一声,回到了眼前的现实。环顾周围,简陋的木板房,墙壁上挂着一面小镜子,晨曦落在镜子上反射出光芒。在对面,左巴背朝着我,坐在褥子上抽烟。

前一天那些悲喜剧的变幻情节,突然闪现在心头。走了味的紫罗兰、花露水、麝香、广藿香;一只鹦鹉,一个类似人的人变成鹦鹉,在铁笼里振翼扑打,呼唤旧日情人;整支舰队留下一艘小帆船,讲述往日的海战……

左巴听见我叹息,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我们做得不体面,”他小声说,“做得很不体面,老板。这可怜的!你对她连一句献殷勤的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好像把她看作是个老得没人要的货。这多不像话!这是没有礼貌,老板。这不是一个男子汉的所作所为。恕我直言!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吗?一个脆弱、多愁善感的女人。幸亏我留下来安慰她。”

“你说什么呀,左巴。”我笑着说,“你真以为所有女人脑子里都只想这个吗?”

“是的,她们脑子里只有这个。听我说,老板。我见过,各种滋味我也都尝过。女人脑子里没什么别的,天生的。我跟你说,她们天生多愁善感。如果你不对她说爱她,说你想她,她就会哭。就算她拒绝你,可能她一点也不喜欢你,讨厌你,那是另一回事。但是看见她的人就得爱她,这是她要的。怪可怜的,而你本是可以让她高兴的!

“我给你讲讲我祖母,这老婆子的故事就像一部小说。她八十岁那年,在我家对面住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名字叫克里斯塔罗。每逢星期六晚上,我们这些村里的毛头小伙都要去喝一杯,让酒把我们弄得兴奋起来。大家耳朵上夹一根罗勒枝,我的一个表兄拿上他的吉他,去唱小夜曲。这是什么样的热恋,什么样的激情!我们像牛似的吼叫。我们全都希望得到她,每个星期六晚上都成群结队走去让她挑选。

“好吧,老板,信不信由你。告诉你个不可思议的秘密,女人有一个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所有其他伤口愈合了,唯独这一个—— 别听你的书本里说的那些—— 就永远收不了口。你以为,八十岁的老婆子就没这个伤口吗?

“所以,每个星期六,老婆子都把褥子拎到窗前,偷偷拿出她的小镜子,梳她还剩下的几根头发,挑出一条缝……她偷偷地环视四周,怕被人看见。要是有人朝她走去,她就静静缩成一团,装得一本正经,仿佛睡觉的样子。可是怎么能睡得着呢?她在等小夜曲呢。八十岁了!你瞧,老板,今天回想起来我真想大哭一场。可那时候,我还是个冒失鬼,不懂得,这事儿只能叫我发笑。有一天,我跟她发火了。她责骂我追求姑娘,我就把她的事儿一下子抖搂出来:‘为什么每星期六你都用胡桃叶擦嘴唇、头上挑缝儿?兴许你以为我们给你唱小夜曲?我们要的是克里斯塔罗。你,你已经有尸臭味儿了!’

“听我说,老板。那天,当我第一次看见两大滴泪珠从我祖母眼睛里流下来时,我明白了什么是女人。她像一只狗似的蜷缩在角落里,下巴哆嗦着。我边喊着‘克里斯塔罗’,边向她靠近,好让她听得更清楚。年轻人是一头无人性的残暴野兽,什么都不懂。我祖母向天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胳膊,对我喊:‘我打心底里诅咒你。’从那一天起,她开始走下坡儿。过了两个月,她就死了。她垂死时看见我,像只乌龟似的喘着气,伸出干枯的手,要抓我:‘是你要了我的命,阿历克西。是你要了我的命,该死的。你这该死的。我受了什么罪,你也得受什么样的罪!’”

左巴笑了。

“她没白咒我。”他捋了捋胡子,“我已经活了六十五岁,就是活到一百岁,也老实不了。我到那工夫还会在口袋里揣一面小镜子,还要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