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一个男子汉(第4/6页)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眼睛,忧郁、不安、讥讽,偏偏又充满热情,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当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时,他似乎瞬间就确定我是他要寻找的人,断然推开门,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一张张桌子,站到我面前。

“在旅行?”他问我,“去哪儿?”

“克里特。干什么?”

“带我去好吗?”

我仔细打量他。

面颊凹陷、颧骨凸出、坚实的下颌、卷曲的灰发、目光炯炯。

“为什么?你要我带着你去干什么?”

他耸了耸肩膀。“为什么!为什么!不问为什么就什么都不能干了吗?就这样,为了高兴?好啦,带我走吧,就说给你当厨子。我会做你没有喝过的好汤!”

我笑起来。我喜欢他的态度和犀利的语言,也喜欢他会做汤。我心想,带着这个四肢像散了架似的人去远处偏僻的海滨并不坏。喝喝他做的汤,听他聊天……看样子他是在海上漂泊多年的,像航海家辛伯达一类的人物……我喜欢他。

“你在考虑什么?”他晃着大脑袋问,“你在权衡得失,嗯?一分一两地衡量,不是吗?好啦,勇敢些,决定吧!”

他站在我面前,又高又瘦,我得仰起头跟他说话,很累。

我合上了但丁袖珍本。

“坐下,”我对他说,“你喝杯鼠尾草煎汁吗?”

他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包袱放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鼠尾草煎汁?”他轻蔑地说,“老板,来一杯朗姆酒!”

他小口小口地呷朗姆酒,含在嘴里品味,然后慢慢咽下去暖和肠胃。我心想:“这是个喝酒的行家。”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他。

“什么都干,用脚、用手、用脑袋,都行。随你挑着使。”

“最近你在哪里干活?”

“矿里。我是个好矿工。我认识矿石,会找矿脉,开坑道;我下井,一点也不害怕。我干得不错,当工头,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魔鬼掺和进来了。上星期六晚上,我喝多了点儿,我去找老板,这天他正来检查,我把他揍了……”

“把他揍了?为什么?他对你怎么了?”

“对我?没什么,对我什么也没有怎么。我跟你说,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还给我们发烟卷哩,这倒霉的家伙。”

“那究竟为什么?”

“噢!你问这种问题?就是来了一股劲,伙计。你知道磨坊老板娘的故事吧!难道磨坊老板娘的屁股会拼音识字吗?磨坊老板娘的屁股就是人性。”

我读过许多有关人性的定义,这个说法令人瞠目结舌,但十分别致。我很感兴趣地端详这个新伙伴。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和瘢痕,仿佛被风雨所侵蚀。若干年后,另外一张脸,一个表情痛苦的木雕像:巴奈·伊斯特拉第[3]的脸给了我同样的印象。

“你的包袱里包的是什么呀?吃的?衣服?工具?”

我的伙伴耸了耸肩,笑了。

“你的想法倒是合情合理,就是把我小看了。”

他用修长粗糙的手指抚摸包袱。

“不是,”他说,“一个桑图里[4]。”

“桑图里?你会弹桑图里?”

“当我穷得没办法的时候,就到各酒吧间去弹桑图里。我唱古老的马其顿山民游击队歌曲,然后拿着这顶帽子敛钱,帽子就装得满满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阿历克西·左巴。人们也叫我‘炉铲’,笑话我脑袋扁得像张饼。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人叫我‘傻瓜’,因为有一阵子我卖炒煳的南瓜子。还有叫我‘倒霉鬼’的,说我走到哪里哪里就跟着倒霉。还有别的外号,以后再说吧……”

“那么你怎么学会弹桑图里的呢?”

“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奥林匹斯山脚下,我们村上的一个节日,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弹桑图里。我惊呆了,一连三天吃不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