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每个人都有一片雪花(第2/3页)

从卡写的笔记和信中可以看出,他花了四年的时间终于分析完这些诗,完成了他的诗集。所以当我在法兰克福的旅馆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翻着从卡的住所拿来的那些纸和本的时候,我很兴奋,我觉得里面肯定有卡的诗,于是我不厌其烦地找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躺在卡的旧睡衣、美琳达的录像带、领带、书和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卡迪菲让卡捎给“神蓝”的,不过卡没有给他,我这时才发现自己把这个打火机也给拿回来了)中间,坠入了梦乡(梦中,卡对我说“你老了”,把我给吓坏了)。

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接下来的时间我便独自在法兰克福的大街上搜集有关卡的信息。在去卡尔斯之前的八年中卡曾经有过两个女人,我告诉她们我正在为卡写一部传记,想和她们见一面,她们马上就同意了我的要求。卡的第一个情人叫纳兰,她不仅不知道卡的最后一本诗集,甚至连卡写诗的事情都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和丈夫共同经营着两家烤肉店和一家旅行社。在单独聊的时候,她说卡的脾气很暴躁,喜欢和人争吵,心胸也很狭窄,说完这些以后,她便哭了起来(她更多的是在为自己奉献给左倾梦想的青春难过,而不是为卡)。

卡的第二个情人叫希尔黛佳德,现在还是单身。和我估计的一样,她也不知道卡最后写的诗和《雪》这本诗集。我把卡吹得好像在土耳其非常出名似的,本来我还因此有些内疚,可她说话时的语气很轻佻,这让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对我说,认识卡以后她就没有回土耳其度过暑假。卡就像个聪明、好问、孤独的孩子,他一直都想找一个像他母亲一样的爱人,可是因为他的脾气太坏,所以他总也找不到,就算能找到,他也无法让她留下。她还说爱上卡很容易,但要和他相处却很难。卡从未对她提起过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在这儿把它写下来)。希尔黛佳德的手很美,纤细修长,我们在一起聊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但我却没注意到她右手的食指断了一节。当我们握手告别时,她给我看了她的指头,她微笑着告诉我说,卡有一次发火的时候还嘲笑过她的这节断指。

完成这本诗集以后,卡和过去一样,在把手稿打印出来之前到德国各地去朗诵过:卡塞尔、不伦瑞克、汉诺威、奥斯纳布吕克、不来梅、汉堡。在塔尔库特·厄尔钦和邀请我来德国的“人民之家”的帮助下,我也匆忙地在这些地方组织了名为“诵诗之夜”的活动。德国的火车让我赞叹不已,正如卡在他的诗里写的那样,德国的火车准时、干净而且设施齐全。我坐在车窗边,忧伤地看着窗外的平原,看着峡谷底部可爱的小村庄,看着小站里背着包、穿着五颜六色的雨衣的孩子们。两名嘴里叼着烟的协会成员到车站来接我。我告诉他们,我想和七周前来这儿朗诵诗集的卡做完全相同的事情。每到一站,我都和卡一样先找一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接着便会有人邀请我去土耳其餐馆,我们一边吃菠菜饼和烤肉,一边谈论政治,感叹土耳其人不关心文学。吃完饭以后,我漫步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幻想着自己便是卡,此刻为了忘记伊珂正在大街上游荡。参加晚上文学座谈会的都是一些对政治、文学或是土耳其人感兴趣的人,大概有十五到二十个左右。会上,我心不在焉地读了一两页自己新创作的小说,之后便把话题扯到了诗上。我告诉他们不久前在法兰克福遇害的著名诗人卡是我的朋友,然后问道“有没有人记得他不久前在这儿朗诵过的新作品”。

参加座谈会的人大多数都没有参加过卡的朗诵活动,即便偶尔有人参加了,他们能想起的也不是卡的作品,而是卡一直穿在身上的灰色大衣、苍白的皮肤、乱蓬蓬的头发和略带神经质的动作,所以我可以断定他们去那儿不过是为了问些政治问题,或者根本就是碰巧才去的。这一段时间里,我朋友最吸引大家的地方不是他的生活,也不是他的诗,而是他的死。关于是谁杀了卡,我听到了很多不同的意见,有人认为是伊斯兰分子,有人认为是土耳其特工,还有人认为是亚美尼亚人,是德国秃子,是库尔德人或是土耳其民族主义分子。不过众人之中,还是有人对卡留意了,这些热爱文学的人们告诉我,卡刚刚完成了一本诗集,给他们朗诵了诗集里面《梦中的街道》、《狗》、《巧克力盒》和《爱情》这几首诗,他们都觉得这些诗很奇怪。除了这些,他们也没能说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卡在好几个地方都提到了这些诗是他在卡尔斯写的,大家认为他这样做其实是想引起那些思乡的听众们的共鸣。朗诵活动过后,有一名妇女找到了卡(后来,她也找到了我),这个女人大概三十多岁,肤色有点黑,她是个寡妇,有一个孩子。她还记得卡曾经提到过《没有真主的地方》这首诗。她认为卡很可能是为了不引起大家的争议,所以这首长诗他只朗诵了一节。不管我怎样逼她,她也只是说了句“太可怕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卡在汉堡举行朗诵活动的时候,这个女人坐在靠前的位置,她可以肯定卡朗诵诗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一个绿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