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卡(第2/4页)

因为已经熟悉萨非特了,所以卡一点也不怕他。他知道如果真是想跟踪自己的话,他们会安排一个看不见的密探。看得见的密探是用来掩护看不见的密探的。因此有一阵儿,当卡看不见密探萨非特,他反而不安了起来,并且开始到处找他。在法伊克贝依大街,在昨晚卡碰见坦克的那条街的拐角处,卡找到了萨非特,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气喘吁吁地也在找卡。

“橙子很便宜,我忍不住买了些。”密探说。他感谢卡等了他,卡没有逃跑证明了卡的“善意”。“今后如果您告诉我您要去哪的话,咱俩都不用瞎忙活了。”

卡也不知道要去哪。后来他在另外一家窗户结了冰的茶馆里坐下来,明白自己实际上是想喝完两杯拉克酒后去教长萨德亭老爷那里。现在见伊珂是不可能了,卡的内心在受折磨的恐惧之中心烦意乱,这种折磨源自于对她的思念。他想对教长说说自己内心中对安拉的热爱,想跟教长有尊严地谈谈安拉,谈谈世界的意义。但他又想到在修道所里装了窃听器的警察们会听着他,嘲笑他。

卡还是到了巴依塔尔哈内街,从教长简陋的屋前经过时,他站了一会儿,望着楼上,望着窗户。

再后来,他看见卡尔斯市图书馆的门开着,卡走进去,爬上了泥泞的楼梯。楼梯平台上有个木制的通告栏,上面仔细地钉着卡尔斯当地的七份报纸。正像《边境城市报》一样,其他报纸也是在前一天午后就印好了,所以都没有提到革命,而是说民族剧院晚上的演出如何如何的成功、雪还要下几天,等等。

尽管学校放假,在阅览室仍有那么五六个学生,还有几个嫌家里冷来这里呆着的退休职员。卡在一个角落里,在被翻阅得快要散架的字典和已经掉了一半的彩图儿童百科全书堆里,找到了他童年时最喜欢读的一套生活百科全书。这套书每一册的封底内页,都贴着一些彩色图片,再往前翻几页就可以看汽车和轮船的部件、男人的器官,简直成了解剖学的宣传画。卡在第四册的封底内页看到过一位母亲和躺在她鼓起来的肚子里就像睡在一只鸡蛋里一样的婴儿,他本能地在这册书里找这一页,却发现这一页已经被撕掉了,只留下了被撕去后的痕迹。

他认真地读起了这册书(I·S—MA)第324页的一个词条。

雪:水在大气中降落时、悬浮时或者上升时形成的固体状态。通常情况下呈美丽的晶状六角星结构。每个晶状颗粒都具有其特有的六边形结构。雪花的奥秘从远古时期就引起人类的好奇和惊叹。1555年,瑞士乌普萨拉城的奥拉乌斯·玛格努斯主教首次发现,每一片雪花都具有其特有的六边形结构和如同在其结构上所看到的……

我说不清楚在卡尔斯时卡读了多少遍这个词条,这晶状雪花的图片对他有多大触动。多年后的一天,我去了尼尚坦石他的家,他的父亲,一位永远悲伤而多疑的老人,含着热泪跟我长时间地聊起了卡,我请求他让我看看家里的藏书。我指的不是卡房间里他童年和青年时期的藏书,而是在起居室阴暗角落里的他父亲的藏书。这里有成套的包装精美的法律书籍,20世纪40年代的土耳其小说和国外作品的译著、电话和黄页,在这些书中,我也看见了这部特别的生活百科全书,我扫了一眼第四册封底内页上那张孕妇的解剖图。我随意打开书,就翻到了第324页。在那一页,同样是雪这个词条边,我看见了一张至少有三十年的已经枯黄了的纸。

卡看着面前的百科全书,像个做作业的学生一样,从口袋里取出本子,开始写他到卡尔斯后的第十首诗。在这首诗中,他从每片雪花的独特性和对生活百科全书里已找不见的母亲腹中的胎儿的想像出发,对他自身及他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恐惧、特点和惟一性进行了思考,他把这首诗命名为:“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