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最适合演阿塔图尔克的人(第2/6页)

冯妲·艾塞尔从朝向走廊的门走了进来,苏纳伊从“我”过渡到了“我们”。这对夫妻间的关系是如此亲密,卡没有从这一过度中感觉到丝毫做作。苏达·艾塞尔那庞大的身躯优雅地靠近卡,匆匆地和卡握了握手,低声跟丈夫说了几句话又匆忙离开了。

“那是我们最糟糕的一段日子,”苏纳伊说。“所有的报纸都在说我们在这个社会、在安卡拉和在伊斯坦布尔的那些混蛋们的眼里已经失宠了。在我抓住生活中——只有幸运的天才才会拥有——最重要的机会,是的,正是我要以我的艺术来与历史潮流作抗争的时候,突然一切都从我的脚底下抽走了,我一下子掉进了最贫穷的泥潭。在那儿我也没有退缩,但是我在与忧伤搏斗。就算我还要在这泥潭里陷得再深一些,身处在这肮脏、卑贱、贫穷和无知之中,我也从来没有丧失信念,相信自己会得到那真正的材料,相信自己会得到那颗巨大的珠宝。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走廊里出现了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拎着包。他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取出血压计给苏纳伊扎好,这时苏纳伊看着从窗户照进来的白光,神情中充满了“悲剧”色彩。卡想起了他在80年代初“在社会中失宠”的岁月。但卡记得更清楚的是苏纳伊在70年代所扮演的一些使他名声大振的角色。在左派政治戏剧的黄金时代,使苏纳伊从那个年代许多小剧组中脱颖而出的,是他演员的天分和勤奋,但更是观众在他主演的一些作品中从他身上感觉到的天生的领袖气质。年轻的土耳其观众非常喜欢苏纳伊,因为他在戏剧中将一些历史上的铁腕人物,比如说拿破仑、罗伯斯庇尔或是恩维尔帕夏之类的激进派革命分子或是与他们相类似的一些本地的英雄人物演得活灵活现。高中生们、大学生中的“进步分子”们含着热泪、热烈地鼓着掌看着他用高昂而有感染力的声音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诉苦,即使挨了暴政者们的耳光,他还是骄傲地抬起头说:“这个账总有一天要算的”。在最困难的日子(一定会进监狱)他满怀仇恨地咬紧牙关,鼓励同伴们,但是在需要的时候,为了人民的幸福,即便会让自己的内心十分痛苦,他也会无情地使用暴力。特别是戏快结束时,取得政权后,在惩罚那些坏蛋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果决,据说有他所受军事教育的痕迹。他曾在库莱利军事高中学习过。因为他划着船跑到伊斯坦布尔,在贝尤鲁的剧院里消磨时间,还因为他在学校试图偷偷上演一部名为“冰消融之前”的戏,在最后一年被开除了。

1980年的军事政变禁止上演此类左派政治戏剧,为了庆祝国家百年诞辰,准备拍摄一部用于电视放映的关于伟大的阿塔图尔克的电影。在过去,从没有人想到过由土耳其人来扮演这个黄头发、蓝眼睛、西化的伟大英雄,在这部一直没有开始拍摄的民族影片中,关于主角,人们想到的只是劳伦斯·奥立佛、科德·尤根斯、查尔顿·赫斯顿等西方演员。这次《自由报》介入了这件事,它提出阿塔图尔克“已经”可以由土耳其人扮演了,它的这个观点立刻得到了公众的认同。另外它还发出公告说,阿塔图尔克由谁来扮演将由读者决定,读者可以填好附在报纸上的调查表,剪下后寄到报社。在评委指定的所有候选人中,经过一个长时间的民主的自我宣传阶段之后,民众开始了投票,苏纳伊从投票开始后的第一天就遥遥领先。土耳其观众马上就发现,演了多年激进分子角色、英俊潇洒、不怒自威、令人信服的苏纳伊能够再现阿塔图尔克。

苏纳伊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把民众对他的投票过于当真了。三天两头地出现在电视或报纸上向民众发表讲话,还让人拍反映他和冯妲·艾塞尔幸福生活的照片。他把自己的家庭、日常生活和政治观点公之于众,想证明自己配得上演阿塔图尔克,自己的一些爱好和性格(拉克酒、跳舞、衣着考究和高贵优雅)和“他”也是相似的,照相时他手拿着阿塔图尔克语录摆着各种姿势,显得他好像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似的。(有个最早出来攻击他的专栏作家嘲讽他所读的语录不是原文的,而是土耳其语简写本,苏纳伊马上从图书馆借来原文照了相,可惜的是尽管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最终也没能在同一份报纸上登出相片。)他参加各种展览的开幕式、音乐会、重要的足球赛,不论什么时候、对任何人包括什么问题都问的三流记者们,他都会就阿塔图尔克和绘画、阿塔图尔克和音乐、阿塔图尔克和土耳其体育等问题发表见解。他希望受到所有人的喜欢,这是与他激进主义者身份不相称的。他还接受了敌视西方的《宗教分子》报纸的采访。在这些采访中,在回答一个并不是太具有挑衅性的问题时他说:“当然有朝一日,如果大家认为我合适,我也可以演先知穆罕默德。”这次倒霉的讲话成了他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