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祝国家好运,祝民族好运!(第4/5页)

她说,因为军人们有可能是来抓韩黛或者卡迪菲的。甚至有可能是来抓她父亲的……

“他们把在医院值班的清洁工都拉去擦洗民族剧院的血迹了,”伊珂低声说。她坐在桌子上。“他们突袭了大学宿舍、宗教学校和一些政党的党部……”听说那些地方也死了人。有好几百人被捕,但有些人早晨就被释放了。她低声谈起了眼前这种政治高压,这让卡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大学食堂,大家也都是这样低声谈论着这些暴行,人们感到的不仅是愤怒和伤感,还有种莫名的自豪。那时候有一种罪恶感和悲观情绪使他想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土耳其,他只想回到家里看书。现在他想帮伊珂结束她的话,他本来准备好说“非常可怕,非常!”这句话,话就在嘴边,可每次想说的时候总是觉得会很做作,也就不说了,只能像犯了错似的,一声不吭地吃着奶酪和面包。

伊珂低声对他说,为了让父亲们辨认在宗教学校上学的儿子们的尸体,军车载着尸体派往库尔德人村庄,但在路上抛锚了;手里有武器的人限定在一天之内将武器上交给政府;禁止宗教学校和政党进行活动。当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卡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处,看着她优雅的脖颈和漂亮的皮肤,以及落在脖颈上的金色长发。能爱上她吗?他努力想像他们在法兰克福,在凯瑟斯特拉斯一起漫步,晚上看完电影之后一起回家。可是悲观很快占据了他的内心。现在他注意到女人放在框里的面包就像穷人家里那样切得很厚,更糟糕的是,这些厚厚的面包片就像那些大方的餐馆里那样摆成了金字塔形。

“现在请你跟我说说别的事情。”卡小心地说。

离此隔两栋楼的地方,有个人从后院经过的时候,因为有人告密而被逮住了。伊珂正讲到此,她便知趣地停了下来。

卡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恐惧。“昨天我很幸福,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这是第一次写诗,”卡解释道。“可现在我无法忍受你说的这些事情。”

“昨天你写的诗很美。”伊珂说。

“今天,在不幸还没包围我之前,你能帮帮我吗?”

“让我做什么?”

“现在我回楼上房间,”卡说。“一会儿你来,用手捧住我的头。只一会儿,不会很长时间。”

卡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从伊珂恐惧的目光中明白了她不会这么做,他便站了起来。她身处边城,是个本地人;对卡来说她是陌生人,他在向她要求一个陌生人理解不了的事情。要是现在不想看到女人迷惑的表情,刚才就不应该提出这个愚蠢的建议。他匆匆地上楼,同时因为让自己相信了自己已经爱上了她而深深自责。进了房间,他倒在床上,先是想到从伊斯坦布尔来到这儿是多么愚蠢的事,后来又想,从法兰克福回到土耳其就是个错误。二十年前,母亲为使儿子过着正常的生活,努力让他远离诗歌和文学,如今,他四十二岁,自己的幸福却跟卡尔斯市的一个“守着厨房”、把面包切得很厚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如果母亲泉下有知,会说什么呢?他父亲如果听说儿子在卡尔斯,在一个从农村来的教长面前跪下,泪流满面地说自己信仰安拉的话,会怎么说呢?外面,雪又开始下了,大片大片悲伤的雪花从他窗户前缓缓飘过。

有人敲门,他一跃而起,满怀希望地开了门。是伊珂,但脸上完全是另外一种表情,她说,来了一辆军车,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军人,他们问起了卡。她告诉他们卡是住在这儿,现在就去叫他。

“好。”卡说。

“你要是想的话,我用两分钟为你那样按摩。”伊珂说。

卡拉她进了屋,关上门,吻了吻她,然后让她坐在了床头,自己躺在床上,把头放在了她的怀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乌鸦在已有一百一十个年头的政府大楼屋顶的雪上来回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