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明朋友(第4/9页)

“但你们是我父母啊。”

母亲停下来,严厉地训斥我:“你听好了,我是命里注定陪他过这坎的人,这是我们俩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这是神灵说的。”母亲补充了下。


母亲这个可怕的祈祷,我从来不敢和父亲说。

康复的希望渐渐渺茫后,父亲已经整天对着家里神龛中供奉的神灵絮絮叨叨地抱怨:“如果不让我康复,就赶紧让我走吧。”每次母亲听到了,总要追着出来发火:“呸呸呸,这是你的命数,不能向神明抱怨,是时候了,该走总会走,不是时候,别叨唠神明。”

事实上,虽然一直在病榻,但因为母亲的照顾,那几年的父亲,气色反而格外地好,皮肤越发白里透红。母亲见着人总和人骄傲地说:“我都把他照顾成大宝宝了,别看他行动不便,他至少能活到八十。”

母亲这样的判断,我既为她紧张也同时跟着高兴。父亲越发臃肿,母亲照料起来的难度越大,吃的苦头要更多,但是如果父亲能如此健康,母亲无论如何都会和生活生龙活虎地缠斗下去:她认定,照顾父亲是她的使命。

然而,母亲的预言终究是落空了。一个冬天,父亲突然离世。

母亲不能接受,在她的感觉中,虽然瘫痪的左身越发没感觉,但是右身更有力量了,因为长期需要右边支撑,父亲的右手和右脚有着非常健硕的肌肉。“他没理由一个跌倒就没了,这么皮实,千摔万倒的,连淤青都没有,怎能就这么没了。”

我从北京赶回家时,她依然在愤恨地不解着,然后,她开始准备出发了——她想去各个寺庙,向神明讨要个说法。我赶忙把她拦住,她一下子软在我身上大哭起来:“是不是神明误解我了啊?我从没觉得照顾他麻烦,我那样祈祷,只是希望不拖累你,我照顾他到九十岁一百岁我都愿意。”

“神明没有误解,或许是父亲的劫数要过了,他活得这么辛苦,罪已经赎完了。”

母亲愣住了,想了想:“那就好,他难受了这么多年,该上天享享福了。”

但是,葬礼张罗完第二天,她就开始做那个梦。“你父亲肯定遇到什么事情。”

“不是,他只是想你,来探望你。”

“不是的,我得帮他。”

“你怎么帮他,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所以我去问清楚。”母亲回答得异常认真。


要问“下面”的事,就得去找“巫”。

找巫人,让他借身体给过往的灵魂,和阳间人通话,在我们这,叫“找灵”。

在我老家这个地方,伺候神鬼并不是多么特殊的职业,就如同看病的、打渔的、卖菜的……乡里谈论起他们,并不会因此加重口吻,如同市集上任何一个店铺的交易一般,还会像计较斤两一般,对比着各个“巫女”的能力和性价比。

母亲打听来的说法,西边那个镇上有个“巫”,特长在捞人——即使隔个二三十年,灵体感应很薄弱了,他也能找到;而北边村里那个巫,和东边的都擅长新往生的。北边这个据说你什么都不用说,那往生的人自然会报出自己是谁,以及提起过往的事情,只是,这个巫代灵魂传话都必须用戏曲的唱腔;东边这个,是你得自己说清要找谁,但他找到后也是一五一十会说过去的事情证明,他说的,倒是日常的口语。

对比了再三,母亲决定找北边村里的那个巫。

“巫”是平常的职业,但找“巫”终究还是件得小心谨慎的事。

在我们这里的人看来,这是去阳界和阴间的夹缝见个灵魂,一不小心冒犯到什么,或者被什么不小心缠住,那终究会带来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