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明朋友(第3/9页)

事实上也因为母亲,我突然有了个神明干爹,那时我三四岁。因为怀胎的时候,家里境况并不是很好,最终我落地以后,总是隔三差五地生病。我听说,是母亲又用圣杯和古寨里的关帝爷好说歹说了半天,最终,每年的春节,母亲带着我提着猪手上关帝庙祭拜,而关帝庙的庙公给我一些香灰和符纸,当作对我这一年的庇佑。

我是不太理解,这个神通的干爹能赐予我如何的保护,但我从此把一些寺庙当作亲人的所在,而关帝庙里出的用以让人占卜的签诗集,则成了我认定的这个神明干爹的教诲。这些签诗集,其实是用古诗词格律写的一个个寓言故事,我总喜欢在睡觉前阅读,关帝爷从此成了一个会给我讲床头故事的干爹。

这个干爹,按照老家的习俗只能认到十六岁,十六岁过后的我,按理说已经和他解除了契父子的关系,但我却落下了习惯,每年一定至少去祭拜一次,任何事闹心了,跑到关帝庙里来,用圣杯和他聊一个下午的天。


父亲偏瘫的时候,母亲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地跑到这些庙宇,一个个责问过去,为什么自己的夫君要有这样的命运。

说到底,母亲和神灵的交谈,从来是自问自答,再让圣杯的组合回答是或者不是。母亲提供理解这些问题的可能性,“神灵”帮她随机选了其中一种。

母亲最终得到的答案是,那是你夫君的命数,但你是帮他度过的人。

我知道,那其实是母亲自己想要的答案。她骨子里头还藏着那个穿过乱流的莽撞女孩。

不顾医生“估计没法康复”的提醒。母亲任性地鼓励父亲,并和他制定三年的康复计划。三年后的结果当然落空,事实上,父亲因为身体的越发臃肿,行动越来越不便。

母亲坚持着每年带我去到各个寺庙任性地投掷圣杯,强硬地讨要到神明对父亲康复的“预言”,然后再一年年来责问,为什么没有兑现。

一年又一年,父亲那睡去的左半身,越发没有生机,但身材越发臃肿,而且似乎越来越肥硕。到了第四年的时候,每次摔倒,母亲一个人都无法把他扶起来。

母亲几次气急败坏地到寺庙来讨要说法。一次又一次,终于到那一年年底,她还是带着我到一座座寺庙祭拜过去。

惯常性地摆供品,点燃香火,然后,她却不再投掷圣杯,而是拉着我,跪在案前,喃喃地祈祷起来了。

一开始我没听清,但把零碎听到的只言片语接合起来,渐渐明白母亲在祈祷一个可怕的事情:千万让我丈夫一定死在我前面,不要让他拖累我的孩子。如果我的阳寿注定比他少,请借我几年阳寿,送走他后我再走。

我不干了,生气地责问母亲。她一个巴掌过来,许久才说:“我是为你好。”

我任性地跪在地上乞求:“请让我和父亲、母亲的寿命平均,全家一起走比较好。”

母亲一听,气到连连地追打我,然后号啕大哭地对着神明说:“小孩说话不算数,请神明只听我的。”

从寺庙回来的路上,母亲打开天窗说亮话,异常冷静地交待她认为的安排:“你呢,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赚自己的钱,娶自己的老婆,过自己的日子,你父亲就交给我,他活一年,我肯定会硬扛着多活一年,我会伺候他吃穿起居。”

“但是你现在已经扶不起他了。”

“我可以。”

“但是你以后怎么能边赚钱边照顾他,而且你以后年纪大了,更没办法。”

“我可以。”

“但是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肯定扛不住。”

母亲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