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夏季(第4/8页)

我还是去了工厂里烧炼雪花石膏,后来又被叫到建筑工地去搬运砖块,曾经从额尔齐斯河岸经过监狱,把砖搬到离牢房七十俄丈[10]的牢房修建工地上,一运就运了两个月。我甚至喜欢这个工作,虽然搬砖的绳子磨破我的肩膀,但是我喜欢的是,这一项工作使我增强了很大的力气。起初我只能搬八块,每块砖有五六公斤重。但后来我能搬十二块到十五块,我感到非常高兴。为了承受监狱里这种该死的生活所带来的一切不便,体力上的需要绝不亚于精神上的需要。

出狱后我还是想活下去的……

我喜欢搬砖,不仅是因为可以强身,还因为这工作是在额尔齐斯河边。我之所以常常提起这片沙滩,是因为只有从这里可以看见上帝的世界,干净、明朗的远景,无人居住、自由的草原,它的空旷无边给了我奇怪的印象。只有站在河岸上,才能背过身子,不去看那监狱的城堡。其他工作都是在城堡里面或在周边。从最初几天里,我就开始讨厌这座城堡,特别恨城堡里的几间房屋。我们少校住的那间屋子就是个该诅咒的恶心地方,每次我走过那里,总要恨恨地瞪它一眼。可是在河岸上,你可以把这一切都忘了。你看着眼前这片广袤而孤独的天地,就像囚犯从监狱视窗看望他的自由世界一样。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可爱的、甜蜜的。在深邃湛蓝的天空中,明亮炽热的太阳洒下耀眼的光芒;从吉尔吉斯草原上远远传来吉尔吉斯人的歌声。你仔细向远方望去,终于辨别出了巴意古士蒙古包,炊烟在蒙古包的上空缭绕升起,一个柯尔克孜族妇女正在忙着她的两只羊,还有一些人在周围投掷着石块。这一切是那么的贫穷、原始,但却是那么的自由。你良久看着在清新蓝天翱翔的鸟儿,它一会儿冲向水面,一会儿又消失在蓝色的天际,一会儿似乎又成了天际闪烁着的一个小点……甚至我在早春的岸边裂罅中发现那朵病恹恹的花,不知为什么,它也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流下眼泪。第一年的监狱生活和苦役是难以忍受的,烦躁和悲痛深深地刺激着我,使我没有注意到,也看不清周围的许多事物。我闭上眼不想去看。在那些邪恶的、仇视我的囚犯同伴中,我看不到好人,尽管在他们的外表上有一层令人讨厌的壳,他们实际上还是有想法和感受的强壮男人。在那些恶毒的话语中,我无法找到任何友好的客气话,但是这些话语之珍贵在于它们是不含任何用意,并且经常是直接从也许比我还要痛苦的灵魂口中说出来的。但是,为什么我要多讲这些没用的话呢?

如果工作得非常累,我会很高兴的。因为回到牢房里也许就可以马上入睡!夏夜睡觉的煎熬几乎比冬天更糟糕。但是有些时候,晚上也很不错。整天在院子里不太收敛的太阳终于下山。随之而来的是夜晚的凉意,草原的夜晚相对还是比较冷的。犯人们群聚着在院子里散步,等待守卫前来锁门。但是,主要的人群还是在厨房里。监狱里每天总有一些紧要问题,人们聚在一起谈这谈那的,有时还会谈论一些谣言,往往是荒谬的,但引起这些被世界抛弃的人们特别兴奋的关注。例如,消息传来,我们的少校被赶走了。囚犯们会像孩子一样轻信这些消息。他们知道这些消息是荒诞不经的,是从那个著名健谈的“荒谬人”——囚犯克瓦索夫传出来的。他长期以来一直信口胡说,谁也不相信他的谎言。但是囚犯轻信新闻,他们会抓住这条消息,自娱自乐,并且最终为自己感到羞愧、愤怒:他们怎么会轻信克瓦索夫的话!

“但是,谁是他的对手!”有人公开发言。“我敢打赌,他的脖子粗,非常有力量!”

“为什么不能?他还有上司啊!”另一名囚犯反驳道。这是一个性情激烈、非常聪明、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是世上很少见到的好争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