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新交彼得罗夫(第2/6页)

在托博尔斯克,我看过一名被用约两米长的铁链锁在床铺旁墙边的犯人。他们犯下了非常可怕的罪行,在被送到西伯利亚后,用铁链锁了起来,他们会被这样锁上五年或十年。大多数都是劫匪,我在他们当中只看见一个似乎出身于上流社会的人,以前他在某处曾经担任过官职,说话的语调轻轻的,口齿不太清楚,带着甜蜜得令人不舒服的微笑。他向我们展示铁链,并告诉我们怎样躺在铺上才会舒适些。就连这样的人大概也怀着一种特别的希望!这些可怜的家伙表现得都很安静,表面上看似很满足,但是每个人都希望能尽快地服满刑期。你认为他们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能从那个低砖拱顶、臭气窒息又潮湿的房间里走出去,在监狱的院子里散步,……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目的。他们当中大部分的人永远也不会被释放。他们知道,从锁链上解脱的人永远会在监狱里待下去,用脚镣铐住,直至死亡。他们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极想尽快度过锁在墙边的刑期。如果没有这种愿望,他们被锁在墙边五六年,即使不死的话,也会发疯了。有人能这样活下去吗?

很快地,我就觉得工作能增强我的健康,拯救我。心灵上经常的焦虑、紧张刺激和牢房里的混浊空气会完全把我的健康毁掉。“要经常在新鲜的空气中工作,每天都要干得很累,要习惯背负重物,至少这样我能拯救自己,”我想,“必须使自己强壮,等到出狱的时候,我就会变成健康强壮,充满活力,而且也不会显老。”我这样想是没有错的,工作和运动对我非常有益。看着我的一个贵族朋友在监狱里像蜡烛熄灭一样倒下了,我感到非常恐怖。他和我同时入狱,年轻帅气,精神抖擞,但在他出狱时已经变得颤颤巍巍,满头灰白,难以靠自己的力量行走,呼吸也非常不顺畅。“不,”我看着他,心想,“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的。”

但是在初期,我为了能得到想要的工作,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受了牢友不少气,他们蔑视我、嘲笑我。但我不在乎,还是高高兴兴、精神饱满地上工,甚至去烧炭或是捣碎雪花石膏——那是我学会的第一种工作,那是一件很容易的工作。管工程的长官,只要有可能,他会为贵族减轻工作,提供便利。但是他这样做并不是放纵,仅仅只是因为合理安排。叫一个体力未及而且从来没有劳动过的人去干那些真正的工人所做的工作,那才是奇怪的。但是这种“放纵”并非总是能实行,即使能实现也是暗中偷偷安排的。在这方面,监狱里监督得很严格。很多时候不能不做点艰难的工作,但这样的话,贵族就要比其他工人承受双倍的辛劳。

捣碎雪花石膏的工作通常需要三四个人,一般会挑老人或者体弱的人,我们也在被挑选之列。当然,还要加上一个熟悉这项工作的人,几年来派去的都是那个阿尔马佐夫,他是一个严峻、脸色阴暗、又黑又瘦的人,沉默寡言却又脾气暴躁,他深深地鄙视我们。他不大愿意和我们说话,甚至懒得骂我们。空旷陡峭的河岸上有一间谷仓,我们就在那里捣烂雪花石膏,把它煅烧成建筑石膏。如果是在冬季,尤其是在阴暗的天气时,常常在工作之余无聊地望着遥远的彼岸。在这荒凉的野地里藏有一种令人伤心、心痛的东西。但是,当阳光照在这片茫茫无际的雪原上时,我们的心情更加沉重。这荒原像一块无边无缘的地毯,向南方铺延过去足足有一千六百俄里,真想飞去那里啊。阿尔马佐夫通常总是默默地、冷冷地工作着,我们因为不知该怎么帮助他而感到有点羞愧。他也刻意如此,故意不要求我们的任何帮助,只为了让我们觉得我们把自己的责任都推给了他,让我们对自己的无用感到忏悔。其实我们的工作就只是加热炉子,把雪花石膏放进炉中。第二天,当雪花石膏完全被煅烧了,再从炉中取出。我们每个人都把煅烧后的石膏堆在一个盒子里,用一把沉重的铁锤把它砸碎。这是一项非常不错的工作。松脆的石膏很快就变成一堆明亮的白色粉尘,这么轻松、容易地粉碎了。我们挥舞着沉重的铁锤,每一下都是一声石膏爆裂的清脆响声,非常有趣。当我们砸累了,心里却觉得异常轻松,满脸通红,全身血液流速加快。这时,阿尔马佐夫开始装出和蔼的神态看着我们,像看着一群小孩子一样,使劲地抽着他的烟斗,开始咕哝起来。他对每个人都一样。事实上,他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