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第一个月(第4/7页)

囚犯们取笑苏士洛夫,并不是因为他与其他人交换了姓名,(虽然大家会蔑视把轻工作换成重工作的傻瓜),他们笑他,是因为他仅仅得到一件红衬衫和一个银卢布,这太微薄了。这种交换一般需要一大笔金钱才算是公平的交易,有的人甚至拿了几十个卢布。但是苏士洛夫是那样的没个性,那样的不中用,那样的渺小。嘲笑他几乎是毫无效果的,因此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我和苏士洛夫相处了很久,好几年了。我不能不注意到,他渐渐地变得对我很亲近,我对此也习惯了。可是有一天我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他没有完成我要他办的事,而且还跑来向我要钱。我有点冷酷地对他说:“钱在这里,你没有忘记来要你的钱,但你并没有做我要你做的事。”苏士洛夫沉默不语,赶紧去做我要他做的事,但他突然变得低落。两天过去了,我不相信他是因为我的话才变得这么忧伤。我知道有一名囚犯,安东·瓦西里耶夫,正在迫切地向他讨还一笔为数不多的借款。但他身边没有钱,他也不敢向我开口。第三天,我对他说:“苏士洛夫,你想向我借钱去还给安东·瓦西里耶夫,是吗?喏,你拿去吧。”我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而苏士洛夫站在我面前。我主动借钱给他还债令他感到十分吃惊,尤其是最近他已好几次向我预支,在他看来,我已给他太多了,使他不敢再奢望我会借钱给他。他看看钱,然后又看看我,突然转身走了出去。这一切让我也非常吃惊。我追了出去,我发现他背对牢房,站在围栏边,双手撑着围栏,头靠在手上。“苏士洛夫,你怎么啦?”我问他。他没有看我。我注意到他在哭,感到非常惊异。“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你……认为,”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试图把目光移开,“我是……为了钱……侍候你的吗?我……我……”他转过身去,用头撞击着围栏,又呜呜地啜泣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监狱里看见人哭。我竭力安慰他。虽然从那天起,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更加热情地为我做事,看着我的脸色。但是从一些几乎难以察觉的迹象上,我注意到他打从心里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即使同时有人抓住每一个机会嘲笑他,有时甚至狠狠地辱骂他,但是他和那些人却相处得很友好,从来都不会动怒。是啊,要认清一个人有时是非常难的,即使是在多年的交往以后!

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监狱里苦役的第一眼印象,和我以后真正感受到的形式是那么大不相同。即使我尽可能加倍注意地去观察,我仍然无法看清眼皮底下的一切。首先冲撞到我心灵的,自然是最显著突出的事情,但我用错误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它们唯一给我留下的是完全绝望和悲伤的印象,就像道别一座坟墓时的感受一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遇到了阿—维姆。他也是一名罪犯,比我早进到监狱里。我在监狱的最初几天里,他给我极其痛苦、深刻的印象。然而,在未进监狱前,我就预料我会在这里遇到这种人的。阿—维姆一开始痛苦地毒害了我。他的卑劣行为加重我精神上的折磨。我不能不提到这个人。

这是一个极其恶心的例子,我们可以看见一个人当他丧失了内心的自尊和荣誉感后,会堕落到什么样的地步,而且毫无悔恨。阿—维姆是一个年轻贵族男子,我在前面已经提过,他把我们监狱里所有的一切都报告给少校,他和少校的侍从费特卡很要好。以下是他的故事摘要:

还是在莫斯科时,他的父母就被他堕落的行为吓坏了,他和家人发生争吵。他没有完成学业就来到了圣彼得堡。为了赚钱,他成为一个卑鄙的告密者。为了满足自己对那种最残酷和最堕落的享乐所难以抑制的欲望,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十个人的鲜血。他沉溺在圣彼得堡那些肮脏低级的酒店和妓院里。他并不傻,但他做了一些明知疯狂和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他的告密将一些无辜的人牵扯进去,而且还欺骗其他人。他很快地就受到控告,被判处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监狱里服十年劳役。他还很年轻,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这样可怕的打击理应可以改变他的性格,成为他生命中的转捩点。但他对新的命运一点也不感到尴尬,没有丝毫厌恶,更没有作道德上的反省,而且一点也不惧怕。除了必须做苦工,并和那些酒店妓院告别以外,他甚至认为,罪犯的身份使他更能放开手脚,去玩更卑鄙肮脏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