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第2/3页)

我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后来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他逐渐地引起我的兴趣。他身上有一些神秘的东西。跟他谈话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对于我的问题,他总是回答,而且甚至使你感觉到,他似乎相信这是他的第一职责。但一旦他答复以后,我却害怕再盘问下去。在这样的谈话后,总是可以在他脸上看到一种疼痛和疲劳的表情。我记得在一个美丽的夏夜,我和他一起从伊万·伊万诺维奇家里离开。我突然想邀请他到我家里去坐坐、抽支烟。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当时他脸上出现的那种恐惧,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开始说些语无伦次的话,突然,他愤怒地看着我,飞快地向相反方向跑去。在这之后,每当我遇到他,我总是很吃惊。而他一见到我也似乎很害怕的样子。但我没有失去自己的勇气,他身上有某种东西吸引着我。一个月以后,我没有任何藉口就去见戈里昂奇科夫。显然,我做了件既愚蠢又不得体的事。他和一个老妇人住在城镇外围,老妇人有一个生了肺病的女儿。这个女儿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孩,非常活泼漂亮。

我进去时,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正坐在小女孩身旁,在教她阅读。我朝他走去。他一看见我,就似乎很迷茫,好像我发现他正在犯罪,被我逮住了。他完全失去理智,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张大眼睛看着我。然后,我们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他密切关注我的每一道眼神,好像我已经怀疑他有某种神秘的企图。我猜他是多疑到了疯狂的地步了。他恨我,几乎要问,“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和他谈起我们这个城镇以及那天城里的一些新闻,他要嘛沉默不语,要嘛就是略显不悦地微笑着。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不仅完全不知道这个城镇里所发生的一切,而且甚至没兴趣知道。然后,我就开始谈论我们的国家和它的需要,就像一般人谈论国家大事那样,他仍然静静地听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睛,使我最终为我们的谈话感到很尴尬。最后,我像是要取笑他似的,把我刚从邮局收到的新书和杂志送给他看,他向这些书和杂志投以贪婪的眼光,但很快就改变了他的意图,拒绝了我的建议,推说他没有时间。

最后,我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我觉得心头卸下了一个难以承受的负担。我感到很尴尬,觉得自己很愚蠢,去骚扰一个坚持要把自己与世隔绝的人。但是错已铸成了。我注意到,我关注的书,他几乎都没有注意过。因此,说他读过很多书就不纯然是真的。然而,几次深夜经过他住的地方,我注意到他的窗户里还透着光亮。他在做什么呢?要做到天亮吗?不是在写什么东西吧?如果是的话,他究竟又是在写什么呢?

后来,我离开我们那个城镇有三个月之久。当我冬季返家时,我得知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已经在秋分时死了。他是在孤独中去世的,甚至不曾被送去给医生诊疗过。甚至现在镇上的人几乎都已遗忘他了。他的住处已经空无一人。我立即去结识死者的女房东,希望能从她那里知道她的房客究竟在做些什么,他有没有写过任何东西?我给了她二十个戈比,她给我一篮子死者遗留下来的文件纸本。老妇人承认,她已经用去了其中两本。这是一个严峻、沉默的女人,很难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关于她的房客,她不能告诉我什么新的讯息。据她介绍,他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甚至好几个月没有打开过书本,也没有提笔写过些什么;但是他整晚在房里踱步,老是像在思索着什么,有时自言自语。他非常喜爱,并常常爱抚着她的孙女,尤其是当他发现她的名字叫卡佳之后。每当在卡佳的命名日——圣凯瑟琳的节日[1],他总是要上教堂为某人诵经追祷。他最恨有人来访,除了去教孩子读书,他从来不出门。老妇人每周一次到他房里清理他的房间,他甚至也是用很不友善的眼神斜眼盯着她。整整三年内,他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我问卡佳,她记得自己的老师吗?她默默地看着我,转身面向墙壁哭了起来。所以,这个人可能还是会让别人爱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