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6/20页)

她把种植园抛在身后。她再也不住种植园了。

识字课本飞出一页,她在草地上追逐。书即将散架,就要被她和这本书以前的主人用烂了。科拉见过些很小的孩子,比梅茜还小,也用同样的识字课本上课。新书本,书脊平平整整。有色人学校的书都是用旧了的,她必须把自己的字母摞在别人涂写的东西上面,挤在当中,但是看一眼课本是不会招来鞭子抽的。

母亲一定会为她骄傲。就像小可爱的母亲很可能会为女儿逃跑骄傲一样。那场持续了一天半的逃跑。科拉把这一页放回书里。她再次从心头推开了种植园。这件事她越做越熟。可心思是狡猾的,弯弯绕的。她不喜欢的那些念想老是从旁边,从底下,透过裂缝,从她已经打了封条的地方悄悄地挤进来。

比如说,想妈妈。住到宿舍的第三个星期,她敲开了露西小姐办公室的门。如果政府保存着所有来到这儿的有色人的记录,那么在许许多多的名字当中,也许会有妈妈的名字。梅布尔逃走以后的生活像谜一样。那么多自由民来到南卡罗来纳寻找机会,她有可能是其中一员。

从十八号楼的公共休息室顺着走廊走下去,就到了露西小姐工作的房间。科拉不信任她,可还是来了。露西小姐让她进屋。办公室颇为逼仄,舍监不得不从文件柜中间挤过去,才能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但她在墙上挂了些画,表现不同的农耕场面,房间因此显得轻松愉悦了。屋里没有空间放第二把椅子。来访者站着接受会见,来访的时间也能因此缩短。

露西小姐从眼镜上方盯着科拉,“她叫什么?”

“梅布尔·兰德尔。”

“你姓卡彭特。”露西小姐说。

“那我爸的姓。我妈兰德尔。”

“那是。”露西小姐说,“你妈姓。”

她在一个文件柜前停下,翻弄起浅蓝色的文件纸,不时地朝科拉这边瞟一眼。露西小姐曾经提过,她和一群舍监住在广场附近的公寓。科拉努力想象女领导在不管理宿舍时都做些什么,她又是怎么打发星期六的?有没有一位年轻的绅士带她去这儿去那儿?一个没嫁人的白人女子在南卡罗来纳忙些什么?科拉变得勇敢了一些,但在不去安德森家帮佣时,她仍然死守着宿舍一带。这样做似乎不失谨慎,毕竟她刚从地道里出来。

露西小姐走到另一个文件柜前,用力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但什么都没找到。“这些记录只是在我们宿舍待过的。”她说,“可是我们的场所遍布全州。”舍监记下她母亲的姓名,答应再去格里芬大楼查查总档。她第二次提醒科拉在读写上多花些精力,课程虽属自愿,但最好去上,一起参与有色人提高水平的大业,天资好的人尤其应该这样。然后露西小姐便继续工作了。

这只是一时的奇想。梅布尔刚逃走时,科拉尽己所能不去想她。等她到了南卡罗来纳,才认识到自己之所以从记忆中抹掉妈妈,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愤怒。她恨她。尝到了自由的丰盛,科拉实在无法理解梅布尔把她丢在人间地狱的举动。一个孩子。带上她肯定会让逃跑更加艰难,但科拉那时已经不是婴儿了。如果她能摘棉花,她就能跑。她经历了无尽的暴行,要是西泽再不出现,她多半已经死在那个地方了。在火车上,在永恒的隧道里,她终于开了口,问他为什么要带上她。西泽说:“因为我知道你做得到。”

她多么恨她呀。她在凄凉的阁楼上熬过了数不清的夜晚,辗转反侧,跟身边那个女人死磕,暗中策划着一个又一个逃离种植园的办法。偷偷藏进车上的棉花堆,一到新奥尔良郊外就在路上跳车。委身于男人,向监工行贿。带上斧子,像她卑鄙的亲娘一样跑过沼泽。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当晨光初现,她才惊觉自己的计划不过是幻梦一场。那不是她平日的想法,压根儿也不是。因为脑袋里装着这些走来走去,无所作为,何异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