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4/62页)

体检显示他有梅毒。他醉酒,吸飘,被安非他命弄得晕乎乎,心脏就像一只嘀嘀嗒嗒的手表——但不知怎么他还是通过了体检。似乎他们决心要不顾一切把他送进军队。

爵士乐是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是找到一条与别人不同的路,是从不连续两晚演奏同样的音乐。军队则要求所有人都相似,雷同,难以区分,一样的外表,一样的思想,一样的一切,日复一日,一成不变。所有东西都必须摆得方向一致,棱角分明。他的被单叠得像储物柜铁角那么硬。他们给你剃头就像木匠刨木头,要刨得方方正正。甚至军服也是为了改造体形而设计,为了造出正方形的人。没有曲线或柔软,没有色彩,没有沉默。简直不可思议,短短两周,同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有着懒散、慢吞吞的步伐,而在这儿,他却被命令齐步走,在操场上来回踏步,脚上的靴子重得像锁链,走到他感觉头像玻璃一样脆。

——摆动双臂,扬。摆动你的双臂。

快叫他摆动。

他讨厌所有坚硬的东西,甚至硬底皮鞋。他喜欢好看的东西,喜欢花朵,以及花朵留在房间的气味,喜欢贴身的柔软棉布和丝绸,喜欢吊在脚上的鞋:拖鞋,印第安人的软皮平底鞋。如果生在三十年后,他会成为坎普,生在三十年前,会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在十九世纪的巴黎,他会是个柔弱的世纪末式人物,但如今他却在这儿,被围困在一个世纪中间,被迫成为一名士兵。

*

他醒过来,房间里弥漫着外面霓虹绿色的光雾。那是他睡着时亮的。他睡得那么浅,几乎算不上睡,而只是世界节奏的一种变化,所有一切都飘浮起来,相互分离。当他醒着,有时会怀疑自己在做梦,梦见自己在这儿,在一个旅馆房间里奄奄一息……

他的萨克斯靠着他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有一张他父母的相片、古龙香水,和他的卷边平顶帽。他看过一张几个维多利亚女孩的照片,她们就戴着这样的帽子,缎带垂下来。不错,很漂亮,他觉得,从此他就戴起了这顶帽子。赫尔曼·莱昂纳德(Herman Leonard)曾来给他拍照,但最后却把他完全踢出了画面,而选择了一幅静物:帽子,萨克斯盒,一缕升上天的香烟烟雾。那是多年以前,但那张照片就像一个预言,随着每一天的过去,随着他融入人们的记忆,而渐渐变成现实。

他开了一瓶新酒,回到窗边,一边脸被霓虹光线染绿。雨已经停了,天空变得清澈。一弯冷月低低地挂在街头。乐手陆续出现在鸟园,拎着乐器盒,互相握手有时他们会抬头望向他的窗口,他便想他们会不会看见自己,看见他站在那儿,正一只手擦去窗玻璃上凝结的水珠。

他走向衣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套西装、衬衫和丁零当啷的衣架。他脱下长裤,把它小心挂好,然后穿着短裤仰躺在床上。随着外面汽车驶过投下的阴影被略微染绿的墙面在缓缓移动。

*

——检查!

赖恩中尉猛地拉开他的储物柜,朝里面窥视,用他的短手杖——他的魔杖,总统称之为——戳了戳贴在门里侧的照片:一张女人的脸在向外微笑。

——这是你的柜子吗,扬?

——是的,长官。

——这张照片是你贴的吗,扬?

——是的,长官。

——注意到那女人有什么特别吗?

——长官?

——那女人有没有什么地方打动你,扬?

——她的头发里有朵花,是的,长官。

——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