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2/62页)

他们像这样一起旅行已经有多少英里了?哈利在心里想。一百万?再加上火车和飞机,距离也许可以绕地球三四圈。也许世界上没有人在一起待过那么长时间,或者旅行过那么远,说不定有数十亿英里。他是1949年买的这辆车,本来只打算在纽约附近开开,但很快就开始带着公爵全美国到处跑。好几次他都有种冲动,想用笔记本记下他们旅行了多远,但总会转而意识到,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记了,而每次这样一想,他便放弃了记录的念头,开始估算大致的里程,开始回忆他们经过的城镇和乡村。没错——他们其实哪里也没去他们只是经过这个世界,常常在演出前二十分钟才到结束后过半小时又再次上路。

没做旅行记录几乎是他唯一的遗憾。他1927年加入乐队,1927年4月,那时他才十七岁,公爵不得不说服他妈妈准许他离家上路,而不是回学校,公爵施展魅力,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一切都微笑着回答说“对当然,卡尼太太”,知道他最终会得偿所愿。当然,如果公爵提过那意味着他大半辈子都要花在路上,事情或许不会那么简单。尽管如此,现在回头看,他几乎没有丝毫后悔——尤其是他和公爵开车四处巡演的这些年就像这次。全世界都热爱公爵,而他却一直默默无闻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公爵,这本身就是一种报酬——钱简直是一种额外的奖励……

——怎么样,哈利?

——没问题,公爵。饿了?

——我的肚子从罗克福德就咕咕叫了。你呢?

——我还行。我留了几块昨天早上的炸鸡。

——那一定非常美味,哈利。

——反正很快就要停车吃早餐了。

——很快?

——大概还有二百英里。

公爵笑了。他们计时用的是英里,而不是小时,他们已经习惯了长途跋涉,一百英里经常处于想撒尿和停下撒一泡之间。二百英里则通常意味着第一波饥饿袭来到真正停下吃饭——就算碰见五十英里内唯一的餐馆,他们也会照样继续开。你是那么地渴望停车,以至于几乎停不下来:一桩必须被无限推迟的享受。

——到了叫醒我,公爵说,他把帽子在座位边沿和车门之间做成一个枕头。

莱斯特·扬

安静的黄昏,白天下班的人已经回家,晚上到鸟园的人还没出现。从旅馆的窗口,他看着百老汇在心不在焉的小雨中变暗,变得油腻。他倒了杯酒,把一张辛纳特拉(Sinatra)的唱片放进唱机……摸摸没响的电话然后又飘回窗边。很快风景就被他的呼吸模糊了。他碰了碰自己朦胧的映象,就像那是一幅画,他用手指沿着自己的眼睛、嘴巴和头勾出湿漉漉的线条,直到看见它变成一个潮湿的骷髅图案。他用手腕把它抹掉。

他躺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只陷下一点,这更证实了他的感觉:自己正在缩小、枯萎、消失。地上到处是他吃过扔掉的盘子。他像鸟一样这个啄一口,那个尝一点,然后又折回窗边。他几乎不吃东西,但说到食物他有自己的偏好:中国菜是他的最爱,虽然他吃得不多。长期以来他只靠酪乳和焦糖爆米花为生,但现在他甚至对它们也失去了胃口。他吃得越少,喝得越多:金酒掺雪莉酒,拿破仑干邑加啤酒。他喝酒是为了稀释自己,让自己更消瘦。几天前他的手指被一张纸割破,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血居然那么鲜红,那么浓稠,他还以为它们会像金酒那样是银色,里面掺杂着红、浅红,或者粉红。就在同一天,他被哈莱姆的一家夜总会解雇了,因为他没力气站起来。现在就连举起萨克斯也让他筋疲力尽;它好像比他身体还重。甚至他的衣服也比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