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丽家园(第2/5页)


“那家伙走了大概只有半小时,”她说,“富勒顿先生就穿着他的灰夹克衫,戴着帽子出门了。我得到市里见个人。我问,多久?不太久。就这样,他走上马路,朝老电车的方向走了。那时候,我在树丛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穿这样的外套,肯定很热吧?我说。就在这时候,我明白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喜欢这里。他还说过要在后院养栗鼠。男人的心思啊,就算和他生活在一起,也不会知道。”

“很久以前的事儿吗?”玛丽问。

“十二年了。儿子们想让我把这里卖掉,搬到公寓去。但我不同意。那时候,我还有一群母鸡、一只母羊。多多少少都像养了宠物。有段时间,我还养了一只树狸当宠物,喂它口香糖吃。我说啊,丈夫们也许来了又去,但你住了五十年的地方,是另一回事了。算是和家里人开玩笑。另外其实我也想,万一富勒顿先生回来了,他肯定会先到这里来,他不知道别的地方啊。当然了,他可能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了,现在的变化太大了。不过,我总有个念头,他可能失去了记忆,记忆恢复了就会回来了。有过这种事的。

“我不是抱怨,有时候我觉得,男人吧,要走,要留,都合情合理。我也不在乎什么变化,比如开始做鸡蛋生意了。但我不会去给人看孩子。总有这个人,那个人,来请我照顾孩子。我告诉他们,我有自己的房子住,也照顾了自己的孩子,不至于永远都要照顾孩子吧。”

玛丽想起了生日聚会,站起来叫她的小儿子。“我想,明年夏天,我可能要卖我家的黑樱桃。”富勒顿太太说,“你要是要,就来摘,一盒五毛钱。我这把老骨头,已经爬不上去了。”

“这可太便宜了。”玛丽微笑,“比超市里便宜太多了。”富勒顿太太对超市降低鸡蛋价格已经怀恨在心了。玛丽从烟盒里摇出最后一根烟,留给了她,说包里还有一盒。富勒顿太太很喜欢烟,但是只能出其不意地给她,否则她是不会接受的。用照顾孩子的钱偿还烟钱,玛丽想。富勒顿太太如此不肯通融的性格,倒是让她感觉颇为愉快。每回从这里出去的时候,玛丽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路障中穿行。这座屋子和它周围的环境,都显得是那么的自给自足。花园和菜园错综复杂的布局似乎是恒久不变的。苹果树、樱桃树、用金属线加固的鸡舍、浆果地、木头铺就的步行道、木料堆,还有大量给母鸡、兔子或者山羊准备的简陋而阴暗的小棚子。这块地方,没有开放的规划,也没有干脆的设计,初来乍到的人完全看不懂秩序。当初的偶然就这么变成了最终的形态。一切已成定局,固若金汤,所有日积月累留下来的东西都似乎必不可少,就连走廊后头的洗衣盆、拖把、睡椅弹簧,以及一叠旧警察杂志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玛丽和丹尼沿着马路走。这条马路在富勒顿太太的那个时代还叫威克斯路,不过在如今的地图上,标的是石南花大道。这个地区叫花园宫,所有街道的名字都是以花命名的。马路两边的土地都还是裸露的,排水沟里流水满当当的,敞开的沟上横搭了一块块木板,一路铺开的木板就通往新盖的房子门口。这些白色的,崭新的,闪闪发亮的房子,在这块开裂的土地上,肩并肩,排成长长的一行又一行。她一直以为这些房子都是白色的,其实当然了,不完全是白的。外墙刷了灰泥,上了墙板。粉刷层是白色的,墙板都涂上了蓝色、绿色、粉色和黄色的图案,所有颜色都鲜亮而活泼。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三月份,推土机开到这儿,清理了这里的小树林、再生林,还有山林里的参天大树。没隔多久,这一排排的房屋便从巨石、残破的大树桩,以及一个个不可想象的隆起的土堆之间站了出来。开始时,这些房子还不太真实,在寒意料峭的灰暗天色里,只有新搭的木制框架。不过,接下来装了屋顶,黑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然后外墙,壁板,窗户。窗户上都贴着广告标记,幕丽玻璃,法兰西硬木板材,房子越发真实起来。每逢周末,未来的主人们便出现了,在屋子周围的泥浆里脚步沉重地走来走去。这些房子里住的都是像玛丽、她的丈夫和孩子这样的人。他们并没有多少钱,但是希望富有起来。花园宫,这个地方在对地址有所领悟的人心里自有位置。它没有松山那么昂贵,但比惠灵顿公园更为理想。这里的浴室很漂亮,三面墙都是镜子,铺的是瓷砖,管道也是彩色的。厨房的碗橱是轻型桦木,或者桃花心木。厨房和餐厅拐角的照明装置都是铜的,花架是砖砌的,和起居室和客厅的壁炉相配。所有的房间都宽敞明亮,地下室也干燥,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无瑕。优点已然清晰,每座房子的表情都骄傲地指出了这一点。这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房子,沿着公路站成了一溜儿,坦率而又平静地互相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