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

我正要去“谷仓”的时候,路易丝小姐差人来叫我。经过一个较为平静的夜晚,吉特吕德终于脱离麻木状态。当我走进她的房间,她对我微笑,向我示意走到她的床头。我不敢问她,毫无疑义她也害怕我的问题,因为她立即对我说话,好像为了防止一切感情冲动:

“我在河面上要采的这些蓝色小花,你们是怎么叫的?蓝得像天空的颜色。你手脚比我利落,愿意给我去釆一束来吗?我要放在床边……”

她的声音有意装得高高兴兴,叫我听了难受,她肯定也看在眼里,因为她又较为认真地接着说:

“今天早晨我不能对您说:我太累了。您去给我采花吧,好吗?您过会儿回来。”

当我一小时后给她带回一束勿忘我,路易丝小姐对我说吉特吕德又休息了,在晚上以前不能见我。

今天晚上我又见到她了。她的床上堆了几只靠垫,撑着她几乎坐了起来。她的头发现在编成辫子盘在头上,还插了我给她带回来的勿忘我。

她肯定在发烧,显得气喘吁吁。我向她伸出手,她揣在发烫的手中不放;我在她旁边站着。

“牧师,我应该向您承认一件事,因为我怕我今晚会死去。”她说,“今天早晨我向您撒了谎……这不是为了去采花……我要是跟您说我要自尽您原谅我吗?”

我跪倒在她的床边,把她的虚弱的手握着不放;但是她拉出手开始抚摩我的额头,而我把面孔埋在被子里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听到我的呜咽。

“您认为这样做很不对吗?”她又温柔地说;因为我一句也没有回答。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您很明白,我在您的心中、您的生活中占据了太多的位子。当我回到您的身边,我立刻就看了出来;或者至少我占的那个位子是另一个人的位子,那个人为此很伤心。我的罪孽是没有更早地感觉到这一点,或者至少——因为我早就知道了——是一直让您还是这样爱着我。但是当她的面孔一下子在我面前出现,当我看到她的愁脸上那么深刻的悲伤,我想到这份悲伤都是由我造成的,我就忍受不了了……不,不,您不要责备自己;但是让我离开吧,让她重新快乐吧。”

她的手停止抚摩我的额头;我抓住她的手,在上面吻个不停,盖满泪水。但是她不耐烦地抽回手,一种新的焦虑开始使她激动。

“这还不是我原来要说的话,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反复说;我看到她的额头上冒汗。然后她低下眼皮,闭了一会儿眼睛,好像要集中思想,或者恢复原先的失明状态;她的声音开始拖沓颓丧,但是当她张开眼睛时立刻又升高,然后激动到了刺耳的程度:

“当你们给我光明时,我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我从未梦想有那么美的世界;是的,真是这样,我没有想到白天那么亮,空气那么晶莹,天空那么辽阔。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人的额骨那么突出;当我走进你们的家,您知道吗,首先让我看到的……啊!我还是应该跟您说的:我首先看到的是我们的错,我们的罪。不,请不要争辩。您记得基督那句话:‘你们若瞎了眼,就没有罪了’。但是现在我看见了……牧师,您站起来。坐到我身边来。听着我,别打断我。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我读了,或者不如说,我让人家给我读了《圣经》中我还不知道,您也从不向我念的几个章节。我记得圣保罗的一段话,我整天反复念:‘我以前没有律法是活着的,但是诫命来到,罪又活了,我就死了。’”

她说的时候,情绪激动万分,声音高昂,最后几句话几乎叫了起来,因而我想到外面可能会听到而觉得难堪;然后她又闭上眼睛,把最后几句话又重复一遍,嗫嗫嚅嚅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