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七日(第2/4页)

“尤其不要追求走得快;定下几个时间教她,一次时间不要太长……

“此外这种方法,”他在跟我详细说明以后还加了一句,“决不是什么旁门邪说。这不是我的发明,有人早已应用过了。你不记得吗,我们一起学哲学时,我们的教授提到孔狄亚克[3]和他的活雕像时,已经跟我们谈到类似这样的一个病例。”他想了一想又说,“也可能是我后来在一本心理学刊物中读到的……那无所谓;这件事使我很吃惊,我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名字,她比吉特吕德还惨,因为不但是瞎子,还是聋哑人,我不知道英国哪个郡的医生在上世纪中叶收留了她。她的名字叫劳拉·勃里吉曼。这名医生留下一部日记——你也可以这样做——记录了女孩的进步,还有至少在开始时期他对她进行教育的努力。他坚持要她轮流触摸两个小物件,一只别针和一支笔,然后在盲人使用的凹凸纸上触摸两个英文词,别针和笔。一连几个星期他毫无收获。这个躯体里好像没有灵魂似的。可是他不灰心。他说,他好像一个俯在井口的人,井里又深又黑,他绝望地抖动一根绳子,盼望最后有一只手抓住它。因为他一刻也不怀疑有一个人在井底,这根绳子终会被抓住的。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劳拉这张木然的面孔闪过一丝微笑;我相信在那个时刻,感激与爱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跪下来感谢主。劳拉也一下子明白了医生对她的一番苦心;她得救了!从这天起她专心了;她的进步很快;她不久进行自学,后来当了一所盲人学校的校长——大家都不相信……因为最近其他病例也相继出现,报刊上登载长篇文章议论,谁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认为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幸福,这个想法依我看来有点儿愚蠢。而这是事实:每个心灵封闭的人也是有幸福的。他们一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是说到自己的幸福。记者们当然欣喜若狂,借此教育那些‘享有’五官功能还要怨天尤人的人……”

这时马尔丁与我两人争论起来,我反对他的悲观主义,决不像他那么认为五官的感觉到头来使我失望。

“这可不是我要说的意思,”他分辩说,“我说的意思只是人的灵魂更容易、更愿意去想象美、舒适与和谐,而不是无序与罪恶,正是无序与罪恶把这个世界搞得乌烟瘴气、四分五裂,而我们的五官既帮助我们了解,同时又鼓动我们推波助澜。因而我更乐意追随维吉尔这句名言:‘不知其恶,何等幸福’,而不是人们教我们的‘自知其善,何等幸福’;人若不知道恶,有多么幸福啊!”

然后他跟我说起狄更斯的一则短篇小说,他相信直接受到劳拉·勃里奇曼事例的启发,他答应不久把那部书寄给我。四天后我果真收到了《炉边蟋蟀》,我饶有兴趣地读完。故事有点儿长,但是有些篇章凄恻动人,写一个生产玩具的穷父亲,有意制造假象,让他的盲女儿幻想生活在舒适、富裕、幸福的环境中;这是一场骗局,狄更斯借用艺术竭力把它渲染成一片虔诚,但是感谢上帝!我不会跟吉特吕德玩弄这一套把戏的。

马尔丁来看过我后的第二天,我开始一丝不苟实践他的方法,我现在后悔,当初没有像他劝我的那样,记录下吉特吕德在这条走向黎明之路的最初几步,其实我也是一边摸索一边引着她走。开头几个星期所需的耐性超出大家的想象,这种启蒙教育不但需要时间,还要我忍受由此引起的谴责。叫我难于启齿的是这些谴责来自阿梅莉。此外我在这里提到这件事,不是我对这件事怀有任何不满和怨恨——我庄严作证,以防今后这些文字被她读到。(基督不是在“迷途羔羊”的比喻后立即教育我们要宽恕侮辱么?)我还要说明,就是受她谴责而最感难受的时候,我也没有怨恨她不同意在吉特吕德身上花费大量时间。我要责怪她的主要是她对我的努力多少会获得成功一事缺乏信心。是的,这种缺乏信心使我难过,然而没有使我灰心。多少次我不得不听她唠叨:“你要是有效果倒也罢了……”她就是死心眼儿地认为我都是在白操劳;于是在她看来我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而不更好地花在其他地方很不妥当。每次我照顾吉特吕德,她总会向我提出有什么人或有什么事在我背后等着我,我把我该花在其他人身上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啦。最后,我相信一种母性的妒忌使她愤愤不平,因为我不止一次听到她对我说:“你对自己的孩子还从来没有那么关心过呢。”这是真的:因为我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我必须很好关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