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下高低杠(第4/5页)

她得了9.837分,霍尔金娜得了9.850,相差0.013分。低杠上的一个松腰动作,她突然觉得高杠离得太远,因而产生了心理恐惧。尽管教练在旁边唉声叹气,可奥运会亚军的成绩还是把她高兴坏了。莫慧兰、刘璇、奎媛媛她们三个是冲着冠军去的,都因各种原因,没能进入决赛。她是冲着尾巴去的,却得了亚军。从美国回来,她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谁也没办法欺负她了。她当时并不知道,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别有多大。八年以后,她和霍尔金娜在北京饭店吃饭时,当旁边的服务员称霍尔金娜为奥运冠军,却不知道她是谁时,她才知道亚军跟冠军完全是两个概念,她才意识到那0.013分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1998年3月,她在法国巴黎举行的世界杯体操系列赛法国站比赛中,获得了女子高低杠冠军。这是她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的称号。她的高低杠动作“扭臂转体360度成反握大回环”被国际体联命名为“毕氏转体”。

当她沉浸在“世界冠军”的喜悦中时,桑兰在美国的友好运动会中受伤了。受伤对于到外地比赛的运动员来说是常事,断胳膊断腿,也时有发生,最严重的也就是用轮椅抬回来。桑兰没有回来。慢慢地,桑兰的消息传了回来,她才知道这个朝夕相处的好朋友颈椎断了,腰折了,高位截瘫了,一辈子都要坐轮椅了。

那是一种恐怖的感觉,她们当时都还在练着。那段时间,她会通过深呼吸来帮助自己克服恐惧,继续训练。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人过马路被车撞了,但该过马路时你还得过。

1999年,有个世界锦标赛,名单下来,她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她想:该是退役的时候了。

莫慧兰早她一年退役。莫慧兰是她在国家队最要好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谈。退役时,莫慧兰还没找到新住处,仍住在国家队的宿舍里。于是,总有人跑来问莫慧兰:“铺位有限,你什么时候搬走啊?”

国家队只是一个容纳运动员集训的地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老队员走了,房间马上要给新队员用。所有的运动员退役时都要到自己的省队去办理退役手续。提出退役的当天,她就买了回济南的火车票,并开始打点行装。

退役不是突然间决定的。练得好的时候,没人会退役。看着别人退役,看着自己的水平在下降,看着小队员的水平在提高,退役就是必然的了。她的心很平静,完全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种挣扎。

在北京待了五年,她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现在都得往家运。在济南,她送了好些礼物给省队的朋友,都是些国外比赛时买的纪念品和发的各式各样的T恤衫。

退役手续很简单,盖几个章,领了2000元退役费后,就算办完了。

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有队友、教练。教练告诉她,除了刻苦训练,为国争光之外,什么都不用想。可现在手里拿着这2000元钱,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大学会接收她们这些过去的体育明星,但她们得自己想办法找学校。她最想上的是北大,可一打听,人家说,名额已经满了,明年吧。后来,她又想上人大,可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每年多少退役的人,谁都比她有路子。

家里还是老样子,她曾给家里寄过一些自己在比赛中得的奖金,父母用这笔钱在济南开过小饭店,可由于经营不善,最后倒闭了。现在,父亲又回来开出租车了。妈妈买了个保险柜,把她带回来的奖牌、奖状都锁进保险柜里,大大小小,有几十块,保险柜被塞得满满的。她家被偷过一次,所以,妈妈格外小心。

她上了上海财经大学。这所学校有个健美操队,教练的老婆是健美操裁判,便推荐她去了。她一点也不喜欢上海,可校长亲自来北京接她,她觉得不好意思,也就去了。飞机上,她一直说服自己,那是座大城市,可以学到不少东西;既然是去学习,就别有太多杂念和要求。可到了上海,她还是后悔了。她还是不喜欢唧唧喳喳的上海话和又甜又腻的食物。尽管她知道自己会认识很多新同学,但她不认为那些人会是她的朋友。她想念在人民大学的莫慧兰,想念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奎媛媛,想念那些还没有退役的队友……只有跟她们在一起打打闹闹才是最开心的。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队友才是真正的朋友。一到寒暑假她就往北京跑,她想念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