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下高低杠(第3/5页)

在运动队,谁练得好谁就是宝,就是教练重视的对象,领导围绕的中心,其他队友就得让着。这是日积月累形成的风气。在昆明拿了冠军回来后,刚开始,有小队友帮她买冰棍,后来有小队友帮她打热水,再后来,她拉肚子也懒得去厕所了,会有小队友帮她倒尿盆再洗干净放回来。晚上看电视,她说看什么台就看什么台。

她练得越来越好,地位也就越来越高。有时候,她练累了,就想:今儿,欺负个谁呢?

可她谁也欺负不了了。当年,她就被国家队的教练当成“好苗子”,从省队挑去了北京。省队的教练说:“文静啊,我们只能把你送这么远了。”

14岁时,她到了北京。国家队里是各省选上来的小姑娘,都很漂亮,不像她,头发发黄,又黑又瘦。国家队的姑娘都讲普通话,老师上课也讲普通话,可她不会讲,甚至听不太懂,上课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老师把她叫醒,问她为什么上这么严肃的课还会睡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低头不出声。她看着自己的脚指头,白球鞋破了,它们露了出来。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像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有一种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感觉。

她见了谁都得叫姐。在运动队里,谁要是没成绩就抬不起头来,国家队也一样。她在山东的那点成绩到了这里突然变得不值一提了,来这里的人,哪一个在自己的省队没成绩呢?除了苦练,没有别的出路。

她是1995年1月去的,3月的一天,教练问她,去过美国没有?她说没有。教练说,那就去吧,代表祖国去美国参加中、美、俄体操对抗赛。

那一夜,她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回想:自己从新泰来到济南,从济南来到北京,现在又要去美国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让她憋不住想笑。一起去的还有桑兰、刘璇和孟菲。孟菲是北京姑娘,临走时,孟菲对她说:“毕文静,你到了美国别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别什么东西都问我。”

在美国机场,她第一次见到自动扶梯,她和桑兰兴奋地逆着方向在扶梯上跑上跑下。跑累了,就趴在地毯上打扑克牌,她们觉得地毯可干净了。她跟桑兰住一个房间,桑兰那次也是头一回出国,她们在床上翻来翻去。她们一直用浴缸边那条厚厚的毛巾擦头,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铺在地上弄干脚的。孟菲不让她问,她也就没敢问。

1995年年底,她又和奎媛媛去澳大利亚比了一个世界青少年锦标赛,那一次女子项目总共有五枚金牌,她拿了四块,还有一块是银的。她让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一次次站起来升国旗,把大使激动坏了。大使带她去看考拉,看袋鼠,去参观悉尼歌剧院。一回忆起澳大利亚,她总是特别开心,她觉得那是给她带来福气的地方。

从澳大利亚回来,教练开始早上给她熬乌鸡汤、甲鱼汤,晚上给她用药酒擦脚,帮她按摩,因为训练越来越苦。教练说,出成绩就这几年了。

男选手是幸运的,十八九岁还没有出来,二十四五岁参加一次奥运会,二十八九岁还可以再参加一次。而女选手满15岁才能参加奥运会,十八九岁体能就不行了,黄金期只有三年,也就是说,运气好,奥运会能赶上一次。如果出生年份有一两年的出入,也就错过了。

她刚满15岁,到国家队的第二年便赶上了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

候场的时候,她发现场地好大,观众一鼓掌,耳朵都快震聋了。那里全是记者的闪光灯,闪得她身上起鸡皮疙瘩,想尿尿。

她的对手是俄罗斯老将霍尔金娜。高低杠曾经是中国体操队的强项,可自从霍尔金娜出现后,这个项目就被霍尔金娜垄断了。对于霍尔金娜来说,她只是若干对手中的一个,对她而言,霍尔金娜是她唯一的对手。她15岁,第二次参加世界大赛,而霍尔金娜当时已是欧锦赛和世锦赛的冠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