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鬼戏(第3/6页)

他也后悔过离开部队,但悔意很快就过去了。要么回来,要么在部队干一辈子。他没有兄弟,只有个嫁了人的姐姐。父母老了、病了,他不能总待在部队躲避孝道。在当兵的近十年里,他只在2007年回家过了一回年。因为部队驻守厦门,一级战备是常事。每逢台海局势一紧张,他甚至整年不能和家里联系。事实上,他最后悔的是回来晚了。春节前,67岁的父亲被肺癌带走了。当新兵时被老兵扇耳光他没哭过,因为他知道很快自己就能成为老兵;从坦克上掉下来摔断腿他没哭过,因为他是军人;离开部队时,战友们哭了,他也没哭,因为他想自己过两年混好了,肯定能回去看他们。但父亲去世时,28岁的他哭了,因为他知道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部队不用他了,父亲也不用他了,现在只有“白眉三爷”要用他。“三爷”用完他,他就能挣到1000元钱,他要给母亲买礼物、给妻子买礼物,给自己那一岁零四个月的女儿买礼物。买些什么呢?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早上八点,他便起来了。老刘头带着他在村子里转。

哪儿有贴标语、挂横幅的,他们就在哪儿帮帮忙。他贴了一张“欢迎专家学者记者光临固义看傩戏”的标语,挂了一条“三农政策暖人心”的横幅。他发现,村民们在看他时,眼光都很怪异,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观音堂前围了好多人。大家一边议论一边看着一张A4纸打印的告示,字不大,密密麻麻,内容都是攻击村长的。突然间,一辆没有挂牌照的红色跑车开了过来,从车型看那是辆中华牌的“酷宝”,但贴了个“BMW”的标。老刘头急忙把他拉走,人群也迅速散去。一个穿红色西装的胖胖的中年男子下了车,带着愤怒的表情一把将告示撕下,钻进那辆宝马牌的中华跑车,开走了。

老刘头说,那就是村长。

老刘头把他带回家看了一天电视,吃过晚饭才回到村委会。

晚上九点来钟,他正在和妻子发短信,说今天很无聊,一个小个子老头推开了村委会的门,探身进屋,问道:“你是我们外面找来的人吗?”

“对,我是来演‘黄鬼’的。”

“我是演‘二鬼’的,出来我们给你培训一下。”

“听说‘二鬼’穿得比‘黄鬼’还少,走得还多,您这么大岁数,身体行吗?”路上,他问演“二鬼”的老头。

“‘二鬼’本来已经传给我侄子演了,过去两年都是他演的,今年他犯了事,进了公安局,所以今年我还得亲自上。有啥办法?年前我大病刚好,现在该上还得上,都是命。”

他跟着“二鬼”和几个年轻人来到村外的空地上。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开始学习“黄鬼”的动作。

“你的动作最简单:第一个动作是弯着腿,垂着脑袋,慢慢地走,手不停地抖,但身体不要晃;第二个动作是‘大鬼’回头,朝你举起钢叉时,你身体要往后仰,吐出舌头,装成很害怕的样子。”

“二鬼”让他在空地上走了两圈,接着开始纠正“大鬼”和“跳鬼”的动作。“大鬼”和“二鬼”走路的姿势很威风,手脚上的铜环叮当作响。“跳鬼”则是一手舞着招魂牌,一手舞着扇子,跳来跳去。

“二鬼”对“跳鬼”的动作并不满意——“你父亲跑‘跳鬼’时,一进腊月就绑着沙袋练,所以每次脚后跟跳起来都踢着自己的屁股,你再看看你,脚才到哪儿……”

大家练习各自的“鬼步”时,旁边的几个草堆突然着火了,一个中年女人点的。刚开始,他以为是有人烧荒草,但当身边的人都连喊带骂地跑过去扑火时,他意识到,这是草料。草堆是“二鬼”喂骡子的草料,点火的女人是“二鬼”唯一的亲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