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的岁月(第3/5页)

师傅出去打麻将时,他就主动留下来负责看锅。锅里永远翻腾着第二天要用的鸡鸭鱼肉,煮好一批,捞起来,再煮另一批。水快干时他就往里续水,一煮要煮一宿。有一次,他看锅没有开排风扇,中了煤气,亏被接早班的发现,才捡回一条命来。

即便这样,师傅也是不一定教的。那个年代,厨师学校还没有,这行业的人都还保守,就算收了徒弟,也是不轻易传本事的。师傅总会在关键的地方把徒弟支走。除了偷学,除了长时间恭谨换来师傅的只言片语,更重要的是修炼自己的悟性。

这是个熬年头的地方。几年“燎青”和“砧板”之后,他终于进了灶间。

灶间分五火:“末火”是水锅,用来烫各种蔬菜,也叫“飞水”;“四火”是油锅,用来滑肉,炸东西;“三火”炒蔬菜、豆腐,炒饭、炒面等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二火”炒各种常规菜,也叫“大工”;再往上就是“头火”,炒的都是专门露脸的菜,厨师长才能站“头火”。

从“末火”到“头火”,每个“火”他都一年半载地干着往前走。

干“二火”时,他最卖力气。他喜欢听着灶台下的小鼓风机呜呜地吹,看近在咫尺的炉火熊熊地烧着。那时候,没有带烟罩的排风扇,只有转个不停的大铁叶扇,铁叶扇没针对性,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呛喉咙的味道,那是煤焦油的味道。他不停地炒菜。旁边配好的菜总是摞得跟小山一样,似乎永远也炒不完。师傅说速度是衡量一个好厨师的重要标准。

他越炒越快,他要练速度。汗顺着帽子边往下流,用手抹汗时,他总是捋下一手的煤焦油,那是沾在露在帽子外的头发上的。他知道长时间地吸入煤焦油对身体不好,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他要练速度。有一次,他炒了一天菜,晚上又吹了一宿电扇,着了凉,可第二天还接着上“二火”,菜炒着炒着,他突然间一口血喷到锅里,便不省人事了。

在医院里,他住了一个月。医生说:你再也不能这么炒菜了。他变成了“鸭子嗓”,这是练速度练出的后遗症。出院后,他调去了西餐部开始学冷餐。

干冷餐后,他很快学会了用萝卜雕花。但当他雕到动物和人时,他发现自己总也雕不好,尽管他下了很大工夫,可还是进步不大。西餐部的师傅告诉他,要想雕好南瓜萝卜,需要懂牙雕、玉雕,要想做得好冷拼,需要懂建筑学、美学。师傅说,中国的厨师归劳动部管,而国外的厨师归文化部管,他们是艺术家。于是,他开始用业余时间学美术。小时候,他不喜欢美术,上美术课时经常因为捣乱被老师赶出去,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吃跟美术沾边的饭。他开始学工笔,学素描,天天忙着学美术。

1992年,在北京市举办的一个烹饪比赛上,他用萝卜雕了一条龙,得了第一。宾馆举办的知识竞赛题里,有一题是——“1992年,我宾馆的——在北京市烹饪大赛获雕刻金奖,同时获北京最佳雕刻师称号。”空格的正确答案就是他的名字——孟爽。

他成了友谊宾馆的名人,也成了北京烹饪界的名人。一天,有人来找他,说:“孟师傅,您这么大名气,我有现成的执照,要不600块钱租给你,您开个班?”最早办厨师培训的大多是跟这个行业无关的人。他们只是租来房子,找来厨师,写张海报,墙上一贴,便开始招生了。碰到一些懒得操心的,就直接把执照租了。

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上课,他往台前一站,就感觉脑袋嗡地一下,准备好的话就全忘了。他埋着头向大家示范如何雕萝卜,心里怦怦地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里反复嘀咕,看就行了,千万别问;看就行了,千万别问。下课时,他听到学生抱怨,就这也敢称名师?话都讲不清楚,也好意思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