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子人生(第2/8页)

他高兴极了。他请朋友们在自己开的“粤唯鲜”吃饭,朋友们敬他的酒,他都一饮而尽。尽管他有心脏病,医生嘱咐不让喝,他还是把自己喝醉了。后来,在去医院打点滴的路上,他想,谁要是再来敬酒,他还喝。朋友们只要看得起他,他就要仗义,哪怕喝坏自己。

当然,也有记者问他将古瓷片粘到墙上到底是在发扬文化还是在糟蹋文物,甚至问他是不是开餐馆赚够了钱开始炫耀自己的财富。

他能说什么呢?

建这瓷房子,他没向银行借一分钱,他卖掉了自己在加拿大海边的房子,拿出了自己几十年来的所有收藏,八年里,瓷房子建得坎坎坷坷——他在工地上丢失的古瓷片、明清的盘碗瓷瓶不计其数,被迫停工了好几次,他摔断了腿,还离了婚……

他喜欢收藏。除了吃饭睡觉,他生活中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收藏。只有在这些老物件儿里,他才能感受到人生的乐趣和快感。再忙、再累,只要看到那些老东西,他便能两眼放光、倦意全无。对他来说,收藏就像吸毒,染上了就戒不了。他觉得中国很多人玩收藏玩的是“老鼠文化”,有点宝贝总是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他不愿意把藏品都堆在库房里,那样像地主;也不愿意像博物馆那样罩上玻璃打上灯,他不喜欢那种距离。瓷片是最易碎的东西,把它们浇筑起来,传承下去有什么不好?他要把自己的藏品用最直接的方式展示给大家,让大家看得到,摸得到。他相信,人们只有摸着这些东西才能跟它们对上话,对上了话,才能唤醒它们的第二次生命,才有意义。

八年里,瓷房子是热闹的,他是孤独的。

尽管做瓷房子的初衷跟钱无关,但缺了钱做不成瓷房子。他要想瓷房子的设计,也要想如何做大做强自己原来的生意。没人理解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理解。

事实上,“商人”的头衔无法令他喜悦,他在这方面越是成功,就越是想把瓷房子设计好,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好的艺术家,他甚至将所有跟商业无关的社会头衔都印在自己的名片上,满满的。

别人问他如何能兼顾两者,他说也许自己的脑袋有两扇门吧,一会儿开这扇,一会儿开那扇。他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开哪扇。

瓷房子建在天津和平区赤峰道上。赤峰道东起海河,西到墙子河,横贯原来的法租界。因为曾住过直、奉、皖系等各系军阀的十五位督军,过去也叫督军街。瓷房子的前身是栋法式小洋楼,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原来的主人是位中央财政大臣,大臣走后,它成了银号,解放后,它又成了天津市和平区工商局。它是赤峰道72号,左边的70号是“晋商”乔铁汉故居,右边的78号是张学良故居。后来工商局迁新址,就把它闲置了十多年。直到2000年张连志把它买下来,它才又开始了成为瓷房子的历史。

瓷房子是从那面快要坍塌的院墙开始入手的。

他把635个或青花或粉彩的瓷瓶安进墙里,起名叫“平安墙”。瓶子之间是红色和紫色的天然水晶,象征着鸿运当头和紫气东来。大门顶上有两只汉白玉鲤鱼,他叫它“双鱼跃龙门”;他听说猫是老虎的师傅,便将九只瓷猫枕安在鲤鱼下,叫它“九虎震华庭”;门口是赤峰道,他就把一个童子的瓷枕安在“九虎”中间,起名叫“童子望赤峰”。墙外便道上的一排石门墩和汉白玉狮子是用来保“平安墙”平安的,用它们隔一下,莽撞的交通工具便不至于直接撞到那些瓶子上。“平安墙”像波浪一样起伏着。“吉气走曲线,煞气走直线”,他相信这种中国古老的说法。如何“走曲线”呢?一些跳跃的音符出现在他脑袋里。那似乎是一支西方的圆舞曲,名字不记得了,应该是小时候跳舞蹈听过的,他记得那旋律。他把那旋律反复哼给工人们听,希望工人们能带着某种感觉来修这座“走曲线”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