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板慈心(第2/5页)

乡村医生/何政东摄

赶集时,“大青树”下的老黄医生总是特别忙,村民们会顺便来看看病,拿拿药,一些邻村的人也会慕名来抓些他家的“祖传秘方”带回去。而这时候,阿爹并不要续熙帮忙。

阿爹说:“儿啊,等你脚板长大了再帮阿爹拿药吧。”

续熙的脚板大到阿爹把祖传秘方传给他时,村里村外出诊的黄医生就变成了续熙。遇到续熙没把握的情况,老黄医生才会跟儿子走一趟。老黄医生越来越老了。阳光被阻止在大青树的树叶上,这令老黄医生总感到自己的脚有些苍白无力。他已经不走远路了,只是坐在大青树下看医书。他偶尔也会注意到自己那双走了一辈子的脚板。脚板厚厚的,布满了老茧和疤痕。诺邓村不产井盐也不再赶集了。

山外的人说,现在交通便利了,路也越修越多,处处都有盐卖,以后就不来诺邓了。他们还说,井盐里缺少人体需要的碘,吃了会得“大脖子病”,没加碘的“诺盐”价钱只会越卖越低。

诺邓人还想卖盐。可当盐卖出去,怎么算都亏本时,开了上千年的诺邓盐井也就关了。

村民们开始在缺水的陡坡上种地。人多地少,一年到头,入不敷出,人们的生活也就穷苦起来。由于长期劳累和吃不饱的缘故,村里得“水肿病”、“干瘦病”、“结核病”的人越来越多。续熙有时候不收乡亲们的钱,甚至还包了药送给别人吃,可来大青树下看病的人还是越来越少。村民们那时已经很相信西医了,而西医的药费续熙总归是垫不起的。续熙还是每天上山采草药,然后回家坐在大青树下犯愁。

一个枯燥的下午,当续熙喝着刚采回的带有苦味的罗峰茶,又开始犯愁的时候,两个人气喘吁吁地从山下爬了上来,那是村支部书记和村长。

“黄医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为了服务群众,咱们村要在村公所成立医疗站免费给村民看病了,你们家和山下另两家合并到一起,药品和一些医疗设备由县里给,你们好好为群众看病,这就算你们的工分了。收拾一下,明天就搬吧!”支部书记说。

“还有,以后也不用自己开伙做饭了,拿上碗都到村里新开的食堂吃去。”村长补充说。

“食堂吃饭,公家发药,免费帮群众看病……”续熙直点头,“好啊!”他把最后一点没喝完的罗峰茶泼在地上,压住了7月蒸腾的尘土。当天晚上,他收拾完东西,兴奋得失了眠。

大锅饭吃了没多久就难以为继了。村里的粮食,在食堂大锅里煮出的饭越来越不够吃。负责做饭的人数着米下锅,几顿米饭后就改成了粥,可就是粥也越来越稀。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哭了,都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年纪轻一些的人想得开些,他们说:“愁什么呀,天无绝人之路,村长去乡里要粮食去了。”

村长去了三次公社、一次县里,他什么都没拿回来,只是带回来乡里的一个决定:搬家!

“乡里领导研究决定,让咱们搬到邻近地好水好条件好的村子去,和那里的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村长眨巴着眼说。

一开始,有人发牢骚:住了上千年的村子怎么能说搬就搬呢?尽瞎指挥!可没过多久,发牢骚的人也跟着搬了。大家都走,守着祖屋的人也只能锁上门跟着走。

于是,诺邓村医疗站也就停了。

续熙和老黄医生自然也要跟着搬走。可收拾东西的时候,阿爹突然说:“儿啊,阿爹老了,想留在咱家祖屋里。”

“阿爹,人都走了,剩下的那点粮食也都运走了,你会被饿死的。”续熙说。

“没关系,阿爹吃些附近山上的草药就能活。”老黄医生声音嘶嘶的,顿了顿又说,“儿啊,阿爹当了一辈子医生,受了一辈子尊重,但这些年真的累坏了,尤其是夜里,只要是有人来请,不管是几里还是十几里,都得背上包拿上药就走,你娘死得早,看完了病,还要连夜赶回来照顾你,脚上真没少打血泡。现在真的不想再走了,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快点找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