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山下(第2/4页)

那是他头回听到这学校的名字。第一反应是不想学唱戏,但老师立刻纠正他,中戏是学话剧的,不是学唱戏的。学话剧还用上大学?他以为演员都是大街上找的。

《白马飞飞》是他当时唯一看过的话剧,这部儿童剧是上初中时,学校组织到儿童剧院看的。农村和兵工厂的家庭背景并没为他提供多少关于话剧的想象,但他还是被这学校的名字吸引了,在他眼里,以“中央”开头的学校是顶级的,相当于外国的“皇家”。

报名是几个哥们儿陪他去的。他在里面填表,准备考试。他那几个哥们在外面抽烟,看姑娘。

一试,他朗诵了《猴吃西瓜》。他嗓音浑厚,字正腔圆,很快从一千多人的一试进了两百多人的二试。二试考小品,那是需要考生们合作的环节。他从没组织过别人,便听人安排。他不知道那小品要说什么事儿,只知道“出租车司机”是自己的角色。一个“孕妇”和一个“卖冰棍的”眉飞色舞地演了一阵后,他“颠”着假装开着车上场,台词只有两个字,他自己想的。“卖冰棍”的说:“师傅,您给帮个忙,这儿有个孕妇。”他说:“不管。”然后,就“颠”着下了台。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考试结束后,老师问他。他说:“没不负责任啊,都是下面商量好的。”

老师脸色一沉,说:“你就这么考试?回去再想想吧!”

他觉得自己没戏了,便在操场上打篮球,看不见球了才回去。他想,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所学校了。两天后,母亲让他去看榜,他不想去,他对母亲说,没我,不去了。母亲说,有你,我梦见了,去看看。

真有。自己名字出现在三试的榜上。他慌了。当天下午就三试,他什么都没准备。他想起了四叔。热爱文艺的四叔已经不放羊了,四叔在小学里当老师,教美术和体育。他拨通了四叔的电话,喊道:“四叔,赶紧来中戏救我吧,下午就三试了,我就会一《猴吃西瓜》。”

四叔是背着吉他来的。先教他打了套拳,四叔说,打拳关键是眼神,拳没到,眼神一定要先到。接着,在中戏旁的一家小馆子里,四叔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教了他几个《一块红布》的吉他和弦。三试开始了,他的拳比画了两下便忘了,只能赶紧收式。“这种感觉真让我舒服”,崔健的《一块红布》唱到第三句时,琴弦断了一根。突发的状况让他忘了词,忘了调,也忘了那些和弦怎么按,他只能试图用一种疯狂的状态来掩饰自己混乱的局面。老师没让他把这什么都忘了的歌继续乱吼下去。老师说,停吧,停吧,了解了,什么都听不见,你比崔健还崔健。老师说的时候乐了。

回到家,他对母亲说,行了。母亲问,怎么就行了?他说,弦折了,碰到知音才折弦呢。

就这样,他进了中戏96表演班。章子怡、刘烨、袁泉、梅婷、秦海璐……成了他的同班同学。

刚上中戏时,他并未意识到考进这学校跟当明星有什么联系。他喜欢跟舞美系的人交朋友。那些学舞美的家伙有自己的画室,各色的颜料能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们的衣服上,那种散发着某种存在感和纯粹感的形式感,让他羡慕不已。

大学四年,他没有接拍过一部影视剧,不是没人找,是他不想去。他觉得自己是演戏剧的,只有在剧场,他才能跟观众碰撞出满足感。影视剧的满足感现场是没有的,只有剪完了放出来才会有。他不喜欢后滞的满足,他喜欢及时的掌声,只有台下的掌声才会给他带来那美妙的存在感。

捡柴火时,他闻到村里有人在炖牛肉。那香味一阵阵飘飘而来,让他感觉有些饿。小时候,在山上只要一饿,他便拿个小铝盆跑到后院找只母羊挤奶。挤出的羊奶往炉子上一搁,冒了泡,加点糖,便可咕噜咕噜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