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永远为你讲故事(第4/4页)

古阿霞说,每天不同的男人进来,同样的事。要是不肯,三个烂人会打人……,有只猫每天早上十点从铁窗外的遮雨棚经过,它叫晴天。古阿霞把饭给它,把自己的心情也喂它,从铁窗伸手给它舔。

古阿霞又说,要是谁逃走的话,会害其他女孩连坐被打。三个烂人拿塑胶管打人,踹人,有一天她逃跑被抓回来,从嘴巴灌冷水……冬天躺在泡冷水的棉被……关铁笼……用香烟烫……然后,烂人把叫晴天的猫抓来连坐,从二楼摔死……拿刀割断猫头……他们说要是谁再跑会这样……

晴天死了……她把手伸出铁窗,埋在窗外花盆……长出白虫……

不从被打……打针吃药停经……骂人……

拉头发撞墙……不给饭吃……不同男人……

(孩子,今天所听到的,都是我们姊妹受难的故事,要永远藏在心里。布鲁瓦说。)

古阿霞说,在度过很多无人知晓的日子,祖母得知了消息,带了兰姨与八位村人来讨人。三个烂人叫嚣说母债女还,妈妈欠钱、女儿还钱是应该的,还说叫条子有屁用。这地盘花钱打通白道,管他什么“立委”“国代”,还有什么地方鸟官员都带朋友来交关,何况你们番人这么脏没有人想帮忙。双方僵持了一阵子。祖母说:“让我留下来,让阿霞走吧!”三个烂人说你太老了,没人要的。祖母朝兰姨给了交付使命的眼神,然后对三个烂人说:“那我,就用命来换了。”之后她拿刀往自己脖子刺……血喷出来……很多……很多……。事情闹大,警察不得不来了。古阿霞又说,祖母死后,她被兰姨带到餐厅工作,躲在楼梯间的小房间五年,只有面粉、灯泡与书本陪伴。

“拜托,不要说了。”这是赵天民第七次喊停,激动得泪流满面。布鲁瓦不断深呼吸,其余人陷入悲伤之境。背着帕吉鲁的素芳姨,数次伸手往后握住古阿霞的手暗示停止,却阻止不了古阿霞淡淡地说下去。古阿霞得说,努力遗忘的过去又回来,她努力不被自己的困顿、胆怯与悲哀阻碍,能穷尽所有的故事说上一千零一夜,直到她紧握的帕吉鲁的手有了回应。

人造林出现了,十余龄的台湾冷杉井然有序地矗立雪中,林下露出森铁的痕迹,他们沿着铁轨走,发现路旁雪堆露出一节铁轮的轻便车,合力把它抬到铁轨上,把帕吉鲁放上去,推着走,来到雪痕渐稀的高大树林下,素芳姨决定放溜轻便车往山下去。

“再见了。”赵天民揩去眼角泪水,说,“你很勇敢,我从来不信上帝什么狗屁倒灶的,去他的菩萨只会坐在莲花看人间悲苦。要是在你身上看见什么美好的,我以前不会鬼扯到看不见的神,现在动摇了。”

“谢谢你看见我的心中的主,也谢谢你看见自己心中的那个吴天雄了。”古阿霞坐在轻便车边缘,说,“不跟他们一起下山?”

“我要翻过大山去,到梨山去种苹果,也许努力点能娶个山地女人,生两个脑袋还清楚的儿女,安静过一生。”

“嗯!祝福,平安。”

“平安。”

一台轻便车滑去了,发出辗过雪的声响。风很强,古阿霞把红披风塞紧帕吉鲁的身体御寒,发现他脸颊满是泪水。他醒了,她松口气了,两人的手捉得没处空隙。转弯处,一缕残雪从冷杉枝丫落下,树下的乌鸦受惊,扑向天空。

乌鸦顺着两道颜色飞,那是轻便车滑过雪地后露出的铁轨,比雪色暗沉,隐隐放光。乌鸦掠过轻便车,紫绿光泽的翅膀倾斜,朝万里溪谷飞去,它看见一点红披风在白雪中忽隐忽现地快速移动,往海拔低的绿色森林,消失了。